第二章 张丹织女士(第3/7页)
中午三人一块包了一顿饺子吃。吃完饺子,有一个人来拜访爹爹。这个人张丹织从未见过,爹爹好像也不愿向她介绍。他俩匆匆去了书房里,就在那里待着了。
“他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呢。”妈妈这样说。
“啊!”
“他来同你爹爹学笛子,学了两年多了。”
张丹织记起这两年里头自己确实很少回来看父母。也许于不知不觉中,父母已经同那五里渠小学建立了不少联系?难怪他俩什么都不向她打听!张丹织猛地一下悟道:既然自己拥有如此不同凡响的父母,她这个大俗人迟早都会走到正路上去。
笛子声响起来了,如同五月的阳光。
“他真是一位心境明丽的小伙子!”妈妈说。
张丹织哧哧地笑,因为那人早过了“小伙子”的年龄。但妈妈形容得太准确了。爹爹为什么不愿把“小伙子”介绍给自己?张丹织没有细想这事,她还沉浸在这几天的狂喜之中。
张丹织选了几本妈妈借回的书,准备带回公寓去读。她想同爹爹告辞,但爹爹同客人把书房的门关着,老在里面不出来。
“这两个人啊,就像在做地下党的工作一样!”妈妈笑着说。
张丹织走在大街上,面带微笑。她在心里说:我还不算老,一切都来得及。路过那家书店时,她忍住了去看沙门的冲动,免得让她看出自己的脆弱。
“丹织女士!”
她回过头,看见了从前的男友和舞伴清汇。他在速递局工作,属于这座大城市里的忧郁青年一族。不过他并不合群,时常独来独往。张丹织不知他从前看上了自己哪个方面,也许这正是他吸引她的地方——她想弄清楚。但直到最后分手她也没有弄清楚。当她提出分手时清汇并不感到吃惊,他马上就同意了。他说他也觉得应该分手,因为他还没有成熟。当时她哈哈一笑,觉得好玩,三十二岁的男子说自己还没成熟!现在看起来清汇说得对,他的直觉很准确。
“我到分局去办点事。你一脸灿烂,必定是走运了。”
“没错,我是快要走运了。你怎么样?”
“我?我的事快要有点眉目了。”他脸上浮出罕见的开朗表情。
“你的什么事?”
“不知道,我觉得我有很多事,这些事慢慢聚集,一件跟一件,它们好像要……你瞧,分局到了。见到你真好。”
张丹织同他握手告别。她目送他走进那栋楼里,她感到他的步态比以前沉稳了好多。张丹织回忆他刚说过的话,她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心里同他产生了共鸣。他俩曾糊里糊涂地要好,又糊里糊涂地分手,张丹织至今仍不太了解他。那时在舞厅里,他俩是般配的一对,张丹织在音乐声中很陶醉。她同清汇分手的时间离现在并不太久,可她觉得那件事已经过了好多个年头了。也许外人看来,她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孩。
由于见到旧情人,张丹织的情绪有了一些转变。她感到他的含糊态度后面包藏了一些什么,她一直认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他看到了她的未来的某个方面吗?张丹织心里升起了疑惑。
那天晚上,回到公寓的张丹织坐在落地窗前,面对灯火辉煌的城市,心里升起了一股恐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次一定要万分谨慎,一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用脑子想事,否则她的生活很可能又变成一场虚浮的白日梦。她坐了很久,因为无法平静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午夜时分,在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中,她居然含情脉脉地想起了清汇。她并不爱他,早就不爱了,为什么还要含情脉脉呢?也许她在掩盖另一股情绪。她想到这里就中止了自己的思路。
她将思路转向父母。她记起爹爹在书房里的诡秘活动,还有那位五里渠小学的教师,居然在两年多时间里总往她家跑!世事变化真大!她去小学任职一事是受了爹爹的暗示吗?不,没有的事。她这两年很少回去,回去时也是匆匆忙忙,根本没和爹爹好好交谈过嘛。以前她将自己这种派头称作“忙于生活”。从种种迹象看来,她去小学工作一事可说是“水到渠成”。她不想睡觉,忍不住又乘电梯下了楼。
在公寓门口,她见到值班的年轻保安。
“小韶,我过两天就要去一所小学上班了。”
“您是去五里渠小学吧。”
“你怎么知道的?”
“五里渠小学的校长向我打听过您。”
“我的天!简直像做特务工作!”她惊呼。
她不想同这个小孩说话,转身急匆匆地上楼了。
她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她在床上辗转。一个念头老缠着她:究竟校长是阴谋家呢,还是她爹爹是阴谋家?她想来想去想不清,终于疲倦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后,张丹织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兴奋已经过去,她不再外出,坐在家中开始了沉思。校长的到访打消了她的轻佻,她决心努力脱胎换骨了。在沉思中,她把自己想成一个小孩,但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孩,而是诚惶诚恐的那种。现在,她开始担心自己会同新的环境不协调。不过她又想,自己身上虽有太多的毛病,但她确实对这份工作有热情,她的热情一定会战胜一切。不是连校长也说了她不用备课吗?别的不知道,他肯定是相信她有热情的。至于他为什么来调查自己,她也不打算去弄清了。她早已不是小女孩,干吗这么敏感?也许校长就是有那么一点怪脾气,那算不了什么。
张丹织开始自己下厨做饭了。她不想再动不动就去外面吃饭,她已是一名成年妇女,应该学会这个基本功。其实她也不用学,从前同父母在一起时就做过饭,只是在多年的放荡生活中,她就不习惯做饭了。
她为自己焖了泰国米饭,煎了糖醋鱼,煲了萝卜排骨汤。她要当老师了,体育老师是一份体力活,她要保证自己吃得饱,吃得好。她一板一眼地做菜,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
吃完饭收拾好,她又开始深思。她看了看镜子里那张有点陌生的脸,撇了撇嘴——她心里的感觉太复杂。
张丹织认为自己是在朦胧中成长起来的。她的生活中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也很少有意识地去总结自己的生活。像她这样一个比较散漫的女孩,居然老老实实地在省队练了三年花剑,一想到这事她就笑逐颜开。当然后来她不干了,不是因为没出成绩,而是她想自在一些。在省队训练的生活已不符合她当时的理想了。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她的父母都支持她,这好像已经成了惯例。
她喜欢美的事物。当初刻苦地训练是为了追求美,后来离队也是为了追求美。只不过从前她对美的看法不那么清晰,最近半年来才似乎慢慢有点清晰了。她在心中将自己这几天的体验称之为“美的狂欢”。也许她直到最近才开始接近那种事物?她也有小小的疑问:这一切会不会是场误会?她又一次回想清汇说过的关于一些事物在慢慢集结的话,觉得很可能她自己遇到的是和他同一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