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田和小蔓(第3/7页)

“您打算在珠宝行长久干下去吧?”他问雨田。

“是啊。可是这很困难。”

“年轻时都会有这种感觉。”

雨田闭上眼,竭力想象自己老年时的情景。到那时他会不会像这个人一样,仍然每天做决定?或许只有在非洲这种地方人才会每天面临做决定?“小蔓啊小蔓。”他在心里用空洞的声音说道,仿佛向她求助似的。

食物已经吃完了,他们还在水上漂。雨田大半时间都半躺着,为的是保存体力。他用微弱的声音对那人说:

“为什么不说说您自己?您要把您的谜带到坟墓里去吗?您就没有想过我俩会进同一座坟墓?”

有一只兀鹰在他们上面飞。雨田向那兀鹰微笑着,努力同它交流。

非洲的天空令人流泪,雨田的眼角湿了。

当他几乎饿得说不出话来了时,手机的铃声突然大响。

“我快死了,我爱你,小蔓。”

“胡说。你看看你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他听出是小蔓的声音,但那声音又有点陌生。他来不及想清楚就晕过去了。他晕过去之前感到兀鹰正在有力地掏他的脑髓,那种掏挖给他带来快感。

那人猛烈地摇晃着他,说:“现在可不是生病的时候啊!”

他们已经在大草原上,那人搭起了帐篷,还让雨田吃了一条烤鱼。雨田看见他将那皮袋放在一张小方桌上,皮袋的口张着,有寒光从里头射出来。雨田对自己说:“我死不了。”船主递给他一杯河水,轻轻地说:“您明天就可以离开了,要不要带钻石?”

雨田喝着有苦味的河水,犹豫不决地问:

“您将这些货卖给我?”

“不,是无偿赠予。您要不要带?您的下一站是苏丹,那个国家内乱不止。”他边说边朝他挤眼。

“我的天!”雨田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要带着它们。”他说,“谢谢您的赠予。”

“您的妻子一定会很高兴。”

“我现在同您的看法一致了。请您告诉我,您一直在等我吗?”

“是的。我等过很多人,我们的人遍布全世界。”

那一天,雨田度过了他一生中最为壮美的黄昏。先是小蔓打来一个沉默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一言不发,持续了五分钟后才挂。接着狮子们就来了,它们是去河边喝水的。船主将狮子们称为“老朋友”。

“我多想死在老朋友的口中啊!”

他说这句话时蓝眼睛里射出神往的光芒。奇怪的是雨田一点也不感到胆怯了,他甚至想跑到狮群当中去。可是他还太虚弱,行动困难。他对船主的崇拜之情油然升起。

油灯下那张刚毅的脸令雨田想起好几个人。他到底是谁?

“您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等我的呢?”雨田问道。

“从您出生的那一刻起。非洲的大门向所有的人敞开。”

“看来我一点弯路都没走啊。”

“当然。我看见您一直就朝我的船走过来了。”

草原的夜晚并不黑,只是天空有些发暗而已。四周那些让人战栗的美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天一大早会有人来接雨田,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所谓准备,就是船主的钻石已经装进了他的背包,还有几条烤鱼也装进去了。水壶里也盛满了河水。雨田感到,他现在已经有把握在这块土地上存活下来。他对离别有点依依不舍。他问船主什么时候能再见,船主干脆地回答他说:“那是不可能的。”

半夜里他醒来时,船主已经不见了。雨田立刻紧张起来。

他点燃了油灯,看见几只狮子的脚爪从帐篷下面伸进来了。狮子令他感到欣慰。他拨通了小蔓的电话,轻轻地说:“亲爱的小蔓,我在非洲腹地。”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吸声。他感到自己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理解小蔓。此刻她是不是正在画黄山?如果小蔓问他非洲是什么样子,他打算回答她说:“到处都有狮子为你站岗,你被它们小心地保护着。”可惜小蔓不问他。

第二天他等了一上午,根本就没人来接他。

他想,他这个目标也许不太显眼。帐篷里有一副弓箭,他从前练过射箭。他拿起弓箭来到外面,想去射斑马。他选好了位置,开弓,射出。他射出的箭都落在近处,那距离简直荒唐。有人迎着风向他跑过来,是一个野人。他跑到雨田跟前,冲着他比比画画,发出含糊的尖叫。他似乎为什么事很着急,痛苦地撕扯着身上的长毛。

“您是想要我离开吗?”雨田禁不住问他。

野人拼命点头。

他收拾好了行李同野人走。

不知走了多久。雨田只记得经过了安静的斑马群,也经过了躺在河边的那些狮子。它们离得那么近,可是它们毫不关注这个文明人和这个野人。雨田感到野人想要尽快地到达目的地。

走着走着,雨田忽然感觉出野人的背影很熟悉,很像一个人。像船主?不,一点都不像。像他的上司?不,也不像。像那位书店老板?不,也不像。他想呀想的,突然一下内心敞亮了,对,像岳父!简直像极了!这是怎么回事?!看看他那沉稳的样子吧。

在河边的一个土洞旁,野人停下了,他打着手势让雨田先进去。

雨田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进去了。洞很浅,里面有一块当床用的大石头。雨田转过身一看外面,天居然黑了,像夜晚一般。野人端坐在一棵老树的树根上,守卫着这个洞。

雨田硬着头皮在石板上躺下,他的行李袋做了他的枕头。他一想到行李袋的中心藏着那些可怕的钻石。不由得毛骨悚然。这位野人,他究竟是守卫着他雨田,还是守卫着他的钻石,雨田想叫他进洞来,因为外面下雨了。但是野人坚决不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雨田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暗暗地在心里称野人为“非洲人”。黑色的皮肤,白色的皮肤,或上面长毛的皮肤,这些区别完全无关紧要嘛。他笑了起来。他一笑,小蔓马上来电话了:

“雨田,我多么想同你分享快乐啊!”

雨田回答说他也想着同样的事,可是她没听见,她挂机了。

小蔓觉察到雨田去了远方。起先她有点悲哀,接着她就理解了丈夫的做法。她怎么会不理解这个日夜相处的人呢?

她有一次进入过雨田的梦乡。那是从黄山回来的路上,他俩错上了一辆列车,是慢车,走走停停的。她在卧铺上睡着了,梦里她到了一个小镇上,有个人对她说,这个小镇是一张水墨画。她站在水边,看着那些房屋的倒影,完全看呆了。雨田从一栋两层楼房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她,向她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