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田和小蔓(第4/7页)

“小蔓!”他喊道,“我们走吧,这个地方,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你瞧你脚下那些荷叶,那不是你上个月画的吗?”

小蔓感到雨田说出的这个事很可怕,她的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雨田走到了她面前,用手在她背上推了一下。

她醒了,看见对面卧铺上的雨田正在呼呼大睡。

后来她问雨田做梦没有,雨田说:

“我要是不叫你走的话,你就留在水墨镇了!”

他的回答让她吓得够呛,她一言不发地看了他老半天。

虽然她对雨田了解得很深,可并不能捕捉到他的那些念头。总体上,她觉得雨田是个很难形容的人。那时在空旷的校园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因为大家都回家度假去了。他俩不约而同地决定守在学校里。他们要在假期里决定他们的终身大事。

那是种很奇怪的情景,似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们绕着教学大楼兜圈子,一圈又一圈,一声不响,不知疲倦。当时她暗想,既然她同这个男孩在一块时一点都不厌烦,这事就差不多决定了。

雨田也决定了。但是雨田觉得自己对小蔓所知甚少。结婚是一个借口,可以无限制地去了解你所爱的人。

小蔓说自己是走到第八圈才决定的。雨田说他走到第三圈就决定了。两人相视而笑。

那段时间校园里闹鬼,雨田有点盼望同幽灵们会面,但未能如愿。

“校园恋”期间,小蔓的口头禅是:“雨田啊雨田,说不定我俩共一个曾祖母?”这时雨田往往干巴巴地说:“那种可能性很小吧?”或者说:“我不主张近亲通婚。”不论雨田说什么,小蔓总是能平静下来,听懂他话里头的暗示。

小蔓到了快结婚时才安排雨田同她爹爹见面。她让雨田装扮成一名销售教具的,去向她爹爹兜售教具。雨田给煤永老师留下了恶劣的印象,他认为雨田态度生硬,完全不热爱自己的工作。但煤永老师也立刻识破了小蔓的诡计,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识破的。

当雨田向小蔓汇报时,小蔓微笑着说:

“好,好!爹爹再也不会对你有很大的好奇心了。”

夹在父女之间的雨田陷入了迷惑:他们两位究竟谁的心计更深?他感到自己以往那套判断方法完全失灵了。不过他并不着急,这种事有什么可急的呢?他愿意等着瞧。

小蔓不常回家,一般一年才回去五六次。在爹爹的家中,雨田和爹爹相处得非常融洽,两人之间甚至有一些小蔓听不懂的暗语。

在家里,雨田笑嘻嘻地对小蔓说:“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他说这话时没有把握,也不知自己能否验证。他是不是急于想弄清某件事,结果反而离那件事更远了呢?

小蔓和雨田结婚的第一年里头发生过一件事。

雨田被珠宝行的一个同事指控盗窃,坐了半年的牢,雨田自己承认了犯罪事实,而且拒绝小蔓为他请律师。半年后,事情水落石出,雨田是被冤枉的。

但他为什么要承认没有犯过的罪行呢?小蔓没有问雨田,她是在日常生活中渐渐理解雨田的做法的。事情过去了好久,小蔓还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她同雨田在看守所见面的情形。雨田一脸苍白地站在铁丝网后面,愧疚地看着她。小蔓心底的一根弦被拨动了,她说:

“雨田,你可受苦了!”

“没关系,我好得很。只是想你。”雨田说。

对小蔓来说,那是暗无天日的半年,因为完全不知道希望在哪里。小蔓有点醉生梦死的倾向,并且她将这事瞒着煤永老师。

为了打发日子,她去火车站做了搬运工。那时她想,自己还有什么面子放不下的呢?她和那些搬运工混在一起,粗声大气地抢生意,凭体力,也凭灵活性赚顾客的钱。当她做那份工作的时候,心底居然有股豪气升腾起来!她估计到了雨田出狱的那一天,他一定会认不出自己了。

然而他半年就出来了,还得到赔偿。她去接他时,他仍是那副愧疚的表情。

“我让你受苦了。”他说。

“哪里是受苦,我好得很!”小蔓大声回答。

他们的对话引得那些狱警瞪大了眼睛。

一路上,小蔓兴致勃勃地谈起自己做搬运工的那些细节。雨田听着,面带微笑。

“我在监狱里每天都要把这句话说一遍:‘我妻子真了不起!’”

“这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在生活中找点乐子吧。雨田,我觉得我现在也敢去坐牢了。”

“好!”雨田点了点头。

雨田去了非洲之后,小蔓就开始筹划去爹爹的小学任职的事了。她想去教一门被称作“常识”的课。常识课里面分为三类:动物、植物和人类。这种分类是五里渠小学的独创,有人说是煤永老师的提议,也有人说是校长的安排。教材是老师们自己编写的,每位老师都奉献了一份力量。小蔓在家里已经将常识课的教材读得滚瓜烂熟,有时还一边读一边流泪。自从雨田去非洲后,她变得比以前容易感动了。这期间有个名叫谢密密的小学生来过她家,是爹爹叫他来的。谢密密要求她同他一块朗诵常识课文。这真是个古怪的男孩。他俩一块高声读课文,两人都感到非常亢奋。

“我将来也要当一名常识课的教师。”男孩信誓旦旦地说。

“当然。你是最优秀的嘛。”小蔓说。

男孩的眼睛发亮了。

“而且我也要参与编教材。”

“毫无疑问。”

“这里面没有鮟鱇鱼的故事,我要写鮟鱇鱼。假期里我要同一位潜水员去潜水呢。”

“那太好玩了。你要是见到了稀有动物,一定要告诉我。”

小蔓记得她同谢密密一起读了三篇课文,一篇是关于擦皮鞋的方法的,另一篇是解释树的年轮的形成的,还有一篇是介绍手推车的原理的。

“擦皮鞋的那一篇是煤老师写的。”谢密密边说边做了个鬼脸。

“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就是煤老师。”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打算将来做煤老师那样的人?”

“不打算,谁也做不了煤老师那样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

谢密密临走时说,他下次还要来,要同小蔓继续读常识课文,直到将所有的课文都读一遍。小蔓谢谢他,说同他一块读课文真快乐,她好久都没这样快乐过了。

“我可不是来找乐子的。”他严肃地说,“我是怕你读错,我不放心,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

男孩走了以后好久,小蔓还在庆幸自己选择了常识课。这门课有趣极了。要是她自己读小学时有这门课,她会多么热爱课堂啊!通过这件事,小蔓觉得自己对爹爹的理解太少了,可以说,她一点也不知道爹爹想些什么,她真不像话!同这个谢密密比起来,她简直就是个白痴,有点冷血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