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田和小蔓(第6/7页)

“我这里有一些信息,是关于雨田的。我也是刚刚得知。还有改变的余地吗?他好像破釜沉舟了。”

“为什么你想要他改变?”小蔓屏住气说道。

“我倒不想要他怎么样,我只是打探一下,毕竟是老同学嘛。说实话,我心里真羡慕他呢。”

“原来这样。”

小蔓回到阳台上,深深的黑暗包围了她。她听到了雏鸡的低语。多么熟悉的记忆,可这不是记忆,是半空传来的声音。那些雏鸡,有的是两三只,有的是一群,似乎都很兴奋。

那野人也像独木舟的主人一样不辞而别了,雨田在那土洞里待了一天多。傍晚时分来了吉普车,雨田二话不说就提着行李过去了。

“河里上来的?”那黑人翻着白眼问他,说的是英语。

“嗯。”

过边境线时,车子遭到了扫射,但这车子是防弹的,并没有受到损坏。

黑人司机精力饱满,全速行车,车窗外的风景像闪电一样,雨田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脑袋轰轰响,他暗自思忖:这是时速多少千米?他感到自己挣扎在死亡线上。幸亏小蔓来电话了。小蔓一来电话,车速就慢了下来。黑人那杀手一般的面孔也变得柔和了。大概他在偷听吧。小蔓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近,就像在他耳边说话。

“雨田,你记得第三盏路灯边的那个小酒馆吗?”

“小蔓,你好吗?我是在非洲腹地和你说话呢。”

“好,好!祝你一帆风顺。”

她挂上了。这是她和他第一次对话,雨田激动得不能自已。她提到的小酒馆卖烈性酒,常有人因喝醉丧命。也许酒里头被下了毒,但没有证据。

“你这人运气好,我刚才正要冲到河里去。”黑人说。

他又发疯了,比先前开得更快。雨田干脆闭上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雨田将思维固定在那个酒馆里。那大玻璃窗后面长年累月群魔乱舞,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呢?对了,发生过三位女士挑战极限的事,她们发誓要将柜台上的瓶装酒喝完。但她们并没有因醉酒身亡,她们才是真勇士。

车子停下了。那人朝雨田挤了挤眼。

“你到了苏丹,”他冷冷地说,“你要是有顾虑,就不用下车。”

雨田的确有顾虑,但他还是下了车。来迎接他的是说土话的黑人大妈。她用手在他的旅行包上指指点点,雨田怀疑她是在说他包里的钻石。她得到信息了吗?她将他带到路边,要他打开背包。雨田照办了。可是黑人大妈看也不看皮袋里的钻石,只是反复用右手做出打电话的模样。雨田将手机交给了大妈,她笑起来,立刻熟练地拨通了小蔓的号码,用土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然后又皱着眉头听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机还给雨田。

“爱情?”她用英语说出这个词,突然爆发出大笑。

雨田惶惑地站在那里看她笑。

她笑够了后,就挥手让雨田跟她走。她穿着黑裙,骄傲的身体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山。雨田从未见过这么美的黑妇人,惊讶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在心里不停地说:“您是谁?您是谁?……”但他始终不敢问她。

她家里坐着一位老头,大概是她丈夫。墙上挂着不少年代悠久的照片,好像是家族的祖先。难道那个时候他们就有了照相机和摄影技术?很可能根本不是她的祖先,这些面相古老的人是从另一个世界入侵进来的,比如火星或土星之类。

那老头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他对生人完全没有好奇心。

大妈要雨田钻进一个半人高的木笼子,那里面有羽毛美丽的热带鸟儿,一共五只。他刚一钻进去,她就将门锁上了。

油灯一会儿就灭了,雨田坐在事先放进去的一把小椅子上,心潮起伏。那些鸟儿有点不安,跳过来跳过去的,还踩在他的脚背上,令他感到很舒服,也很亲切。他甚至幻想它们驮着他飞向天空。

黑暗中有人问他什么事,雨田估计是那老头。他听不懂,只是感到那语气有点严厉。同一句话问了三遍,雨田没有回答,他就不再问了。雨田听出他在移动,好像躺到床上去了。

夜很深沉,鸟儿们终于安静下来了。雨田想,大妈将他锁在笼子里,是怕他要乱跑吗?现在有什么样的危险包围着他呢?

他坐在那里,睡着了一阵又醒来一阵。他听见他的手机响了两次,但是手机放在包里,旅行包放在外面的木椅子上,他只能干着急。

下半夜,手机第三次响时,大妈从床上下来,摸索着接了电话。

她很激动,叽里呱啦地提高了嗓门。床上的老头生气了,发出狼一样的叫声。大妈不怕他,照样高声大气地说话。雨田猜不出小蔓在那头说些什么,只是感到异常不安。

大妈笑起来,将手机往地上用力一摔。整个屋子里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雨田在笼子里发抖了。来非洲多久了?一个月?一个半月?他忽然有了强烈的回家的愿望。

黑暗中,他听见大妈在开笼子门的锁。他猫着腰,拨开那些鸟儿,费力地钻了出去。

他被推出了屋子,背包也被扔了出来。雨田估计是老头干的。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他像盲人一样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又不敢走了,干脆原地坐了下来。“非洲真是一块不安的大地啊。”他说。

有人一把将他拖进了吉普车。黑人司机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偷走了你的钻石!”

“不要紧。”雨田说,“我都已经把它们忘了。”

“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也许吧。”

这一回,车开得很缓慢,外面忽然月光遍地,犹如仙境。车里在放音乐,居然是《梁祝》,雨田听得浑身战栗。音乐结束后就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响声了。他们仍然是在平原上行驶,无遮无拦的,有说不出名字的古树,还有一些点着油灯的小屋。一群一群的动物在悠闲地散步,好像是梅花鹿,仔细一看却是斑马。少年时代,有好多年里头雨田曾为斑马的花纹发狂,他收集了无数斑马的照片。现在他就近观察它们时,觉得它们身上的花纹成了模糊的一团,根本看不清楚。

黑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渴望,将车开得离兽群更近,紧挨着它们擦过。这一来,雨田看到的花纹就变得狰狞了,他在心中嘀咕:“莫非这是地狱的入口?”它们一点都不害怕,争先恐后地要挨近车子,好像要同这两个人交流似的。雨田不敢下车,主要还是因为那些花纹,他从来没有对一样事物这么恐惧过。后来他又使出一贯的法宝:闭上了眼。

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们的车子已经离开了斑马群,在空空荡荡的平原上慢慢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