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煤永老师和古平老师(第4/8页)

“古平老师啊,你的学生真可爱!”

“可是他们要我明天带菌种来,我得去城里买。”

“我觉得那是暗语。”

“啊,我没想到!那么,蘑菇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就是蘑菇。你会同他们不期而遇。”

那件事过去好久了,古平老师仍然忐忑不安。他并没有找到他们所去的崖洞,也没有同他们不期而遇。难道蓉也在说暗语?这种教学表面上很轻松,实际上始终伴随着焦虑,因为一切都太看不透了。他始终在揣测:他的学生们会变成豺狼还是和平的夜莺?比如朱闪同学,她以不露面的方式接受知识,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效果?有时,他觉得自己很灵活,比如同煤永老师在一块时,他就可以让自己随时掉进某个坑洞,甚至暂时消失。他为此得意。但与学生们在一起时,他却成了十足的笨蛋和绊脚石。蓉却是镇定的,她对学校的前途很乐观。古平老师再次感到蓉是他的珍宝。要是没有蓉,说不定自己已经打退堂鼓了呢。这日复一日的悬置,这说不出是恶作剧还是其他什么的行动,这坚定不移的疏离,到底是为达到什么目的?这些孩子有生活的目的吗?当他怀疑的时候,他就责备起自己来,因为他终生不变的信条是相信学生。

夫妇俩常常站在破庙的门口,他们在等信息。虽然什么都没等到,蓉的自信却慢慢感染了古平老师。看着远方缓缓下沉的夕阳,他心中开始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情绪,他感到某种东西正在那情绪里生长。

“那个拐角上的报亭。”他冲口而出。

“那些穿黄衣服的清扫工。”蓉微笑着说。

“一切都发生过了。”

“可是我们不知道。”

他们谈论朱闪同学,谈论谢密密同学,谈论黄梅同学。他们觉得自己比什么时候都更爱这些学生。难道是这荒山影响了他们的情绪?

云雾山不动声色。一般是在清晨起雾,快中午时雾才散去。但不管是有雾还是没有,古平老师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它的真面貌。他沉入过深深的土坑;他的脚步遍布云雾山的树林;有一夜,他和蓉甚至在这半山腰的破庙里就寝;他的学生们满山跑;可是要他说出对这座山的看法,他还真说不出来。倒是煤永老师对它有比较明确的看法。他记得那天煤永老师对他说:“这座山里头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显露,古平老师如愿以偿了。”煤永老师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古平老师愉快地想起了朋友说这话时的神气。既然煤永老师和蓉都对这桩朦胧的事业有某种信心,古平老师的勇气便提升了。

他在庙里接到了校长打来的电话。但校长报了姓名后就一声不吭了。

“是为朱闪同学的事吗?”古平老师等得不耐烦了才说话。

“不,她是让我放心的女孩子。我打电话是为你古平老师,我担心你要半途而废。”

“为什么您要这样想?”

“大概因为目标太遥远吧。云雾山的阴风有可能吹掉人的斗志。我的收集火山石的老师要来支援你了,他可是久经考验的。”

放下电话,古平老师的眼里就有了泪。他看到了桌上那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啊,这位年轻人已经捷足先登了,多么热情的小伙子!他没待在这里,他大约和同学们在一块,他更容易同少年们打成一片。有好多天了,古平老师一直在疑虑自己的处境,现在突然一下看到了出路,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古平!古平!”蓉在屋外叫他,“我看到你的助理了,是一位像月亮一样的小伙子。”

“月亮?”

“他全身披着月光,领着大群学生下山……他不像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回事呢?”

“蓉,你在发抖,你病了吗?”

“我病了吗?古平老师,你要转运了。他看见我的时候,朝我点了点头。真是个有礼貌的小伙子!”

“你是怎么知道他是我助理的?我还才刚刚知道呢。”

“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助理!”

后来他俩朝学校传达室后面的小屋走去,希望在那里遇见校长。

他们遇见的是清洁工老从,老从向他俩挥手,告诉他们校长不在。老从为什么守在这里特意告诉他们这件事?古平老师很迷惑。

“校长不愿见你。”蓉捏了捏古平老师的胳膊,“他能做的都为你做了,现在就看你的能耐了。”

他们一块回家。古平老师从心里感谢妻子,他正在逐渐明白一些内幕。他伸手摸了摸衣袋里的火山石,那块石头竟然在他手心弹跳了一下,好像在同他交流似的。真是一块好石头。

夜里,古平老师将火山石放在了枕头下面,那石头发出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很好听。“云医老师啊……”古平老师叹道。他想到他时,就感到这位同火山对过很多话的年轻人对云雾山的理解一定很深。古平老师也很想同学生们打成一片,但少年们显然更愿意同他保持疏离的关系。也许这对他们更好。难道校长提前介入了?

“你嘀咕什么啊?”蓉问道。

“这年轻人会打开局面。”

“我也这样想。”

煤永老师在云雾山下的村子里看见了农的背影。那一家是弹棉花的,门口有一口古井,古井边有棵梨树。农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屋后。

“您是五里渠小学的老师吧?我家也有初中生在山里读书。”

户主将他请进屋,递上一碗米酒。

“那小子没日没夜地倒腾,把我的猎枪都偷走了。”

“您对我们的学校放心吗?”煤永老师问。

“为什么不放心?”他吃惊地说,“你们是顶级的!刚才来的这位女教师,我从心里服她。我一辈子没有服过什么人。说话多么得体!知识多么丰富!孩子跟着她会有长进的。”

煤永老师在心里想:农的新对象会不会是他?

但是后来,农再没出现,她从后门溜掉了。

离开那一家时,煤永老师变得神清气爽了,也许是米酒的作用。他又想到山里去转一转了。然而他刚一走上那条山路,就看见农满面春风地朝他走过来了。

“煤永,最近好吗?”她矜持地问候他。

“我还好。每天上课。您怎么样?”

“我迷上了这个地方!你听!”她的神情变得不安了。

煤永老师又听到了隐约的铃铛声。他俩默默地又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人出现。

“你能原谅我吗?”她低着头说。

“当然,当然。”

坐在那块石头上时,煤永老师的心里空了。他对自己说:“女人的心是一口深井。”他承认自己并不懂得农和死去的乐明老师。他以前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就在不久前,他甚至认为自己和农是心心相印的一对。令他欣慰的是,小蔓和农都加入了他的事业。小蔓已经上课了,听说学生的反应还很不错。一想到女儿,煤永老师又开始焦虑了:那位远行的女婿还会不会回来?他没有这种体验,所以不知道女儿是不是痛苦。从表面是看不出的,小蔓太镇定了。而且那就是她的本色,她从不隐瞒什么。现在她又投入了热烈的学校生活,从她那里更加问不出她对雨田的看法了。煤永老师有时感到自己坐在一个狭小的深坑里,外面的风景根本看不到,就像上次他同古平老师掉进去的那个坑一样。为什么以前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弱点?这可是个很大的弱点啊。如果不是农离开了他,他到现在也不会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