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沙门女士(第3/6页)
“是因为解不了谜,才将谜写成书吗?”小郭问。
“不,是因为知道谜会被破解才写成书。在终极意义上,所有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所有的爱慕都会传达给伴侣。”洪鸣老师回答。
洪鸣老师激情高涨,他那阴霾重重的脑海中一下子豁然开朗。此刻,他是如此地渴望鸦,与此同时,他也渴望张丹织,他觉得这两种渴望并不矛盾,反而相辅相成。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都是书籍在作祟,这种激情很快会消失。有一瞬间,他的目光同云伯的目光相遇了。他发现云伯的目光是慈祥的,鼓励的。于是他放松下来。这时他看到他的对手已经换成了罗先生,就是几年前鸦将冰水泼在他身上的那位先生。
“鸦是一位理想的伴侣,”罗先生说,“很可能她就是云村。洪鸣老师,您从她那里来,看到了什么吗?”
罗先生说话时没有注意到沙门已悄悄地出现在洪鸣老师的身后了。洪鸣老师看见沙门时,全身一阵战栗。
“你们都看见了,只有我看不见,我是个盲人。鸦是云村?很可能。我们在那里游荡,可一无所获。我,我是不是在说胡话?您看得见我的这只手吗?罗先生,您瞧,您瞧……”他语无伦次了。
洪鸣老师再次回头看时,沙门已回到了云伯身边。
沙门感到了讨论会上的暗流。那些小小的暗流正在汇集。有人将酒杯掉在地上打碎了,她痛苦地呻吟起来。是文书小鱼。她割破了手,沙门正在帮她处理伤口。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手割破?沙门觉得小鱼是在释放心中的感情。有人要求开灯,说是太压抑了。于是沙门打开了日光灯。沙门看见洪鸣老师的脸在日光灯下像纸一样白,五官有点扭曲,好像变丑了。他朝着沙门走过来告别。
“我先走了,沙门。多么奇妙的晚会!可是我的工作不允许我久待。谢谢你,沙门,你让我身临其境地充当了角色。”
他是用耳语向沙门说的这些话。然后他溜到后门那里,匆匆地消失在夜幕下。
不知为什么,洪鸣老师一离开,沙门反倒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既失望又不安。她望着云伯,仿佛在向他请求原谅似的。
“谜底不是快要显现了吗?”云伯说,嘴角露出讽刺的微笑。
沙门坚定地点了点头,她注视着暗流,它们正在朝着她、云伯和文老师三人坐的地方汇集。
“我让他向我发过誓。”沙门对云伯说,自嘲地撇了撇嘴角。
“他应该是一位最守信用的书友吧。您瞧他读书的热情,就像将那些书都吃进去了似的。”
沙门暗想,云伯真是老谋深算啊。
“我真傻。”沙门又说。
“没关系,沙门。台上的戏已经移到了台下。”
云伯拍了拍沙门的背安慰她。文老师也附和说:
“激情戏刚开场。啊,生活。”
两点半钟时,沙门女士设想的情景终于出现了。
就像不约而同似的,这五十多位男男女女先是在大马路上三三两两地行走,边走边交谈,后来就集体地一道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街,并且都加快了步伐。沙门也在大伙儿当中,因为她正挽着云伯的手臂呢。她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脑海在急速地旋转着,她在猜测这一大堆人里头有多少对情侣。她发出力不从心的呻吟,而云伯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沙门!沙门?”她听到云伯的声音旁边还有文老师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了吗?”
结果是沙门和文老师两人同云伯一块到了他的公馆。
公馆里灯火辉煌,像过节一样。
文老师却缩在沙发上哭泣,沙门在劝她。
“我想要什么,就得到了什么。”老太太抽泣地说。
“那您还哭什么?”沙门语气里有责备。
“因为欲壑难填啊。我还想要云伯,但云伯属于读书会。我是个老疯子。”
文老师说着话忽然头一歪,睡过去了。
这时云伯和侄儿走过来,两人协力将文老太抬到了里面房里的大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您时常干这种事吗?”沙门调皮地看着云伯说。
云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严肃地对她说道:
“沙门,您爱文老师吗?”
“爱。您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您今夜同她睡在这个房里。”云伯的眼睛看着地下。
“好。我更爱您。吻我一下,晚安。”
那是多么美好的氛围,公馆里居然听得到野猫在外面叫。老太太鼾声如雷,沙门在黑暗里幸福地睁着眼,她知道马上就快要天亮了,她也知道云伯坐在客厅里。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摸黑溜进客厅,坐在云伯身旁。他俩耳语般交谈着。沙门说起她儿时在孤儿院的生活,以及少女时代成为山民家的女儿,在山间砍柴的经历。她的声音像流水一样在房里汩汩流动,她的瘦小的双手同云伯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云伯“啊,啊”地应着,鼓励她说下去。后来她忽然站了起来,说:
“我得赶快回床上去,文老师快醒了!”
两位女士在上午十点一块醒来了。
“我怎么在这里?”文老师紧张地问。
“这是云伯的家啊,是我把您拖来的!”沙门笑嘻嘻地说。
“云伯家?我真该死!”文老师懊悔不已。
“没关系,我不是也在吗?我们喝醉了,云伯就让他侄儿安排我们睡下了。”
“我们溜走吧,不要同云伯告别了,太难为情!”
沙门就这样同文老师溜出了公馆。文老师心中难以平静,又拉着沙门去公园坐了一会儿,说了些伤感的话,然后颇为满足地回家了。一直到离开公园往家里走时,沙门才记起了张丹织。丹织度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大概备受煎熬吧?丹织啊丹织,你的运气怎么这么不好,要是没有鸦……她想到此处立刻责备起自己来。她不应该这样想。
她回到家,梳洗完,感到精神抖擞——云伯给了她力量,她今天有一种感恩的心情。
她的店里来了美丽的女顾客,她的名字叫珂农,沙门记得她来过。“叫我农吧。我是来喝咖啡的。”
沙门小姐在桌旁坐下时,感到自己的腿有点颤抖。
“您今天没有课吗?我早就听说过您,您是煤永老师的夫人。”
“啊?您听谁说的?”
“让我想一想——应该是洪鸣老师。”
“原来是他啊。”农放松下来了。
农用迷惘的目光环顾四周,又说:
“您的店堂装饰得真美啊。煤永老师说这里有读书会,可我很少读小说,您觉得像我这样的也可以参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