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猎人阿迅(第4/5页)

“我的天,您还有海德格尔的书,我年轻的时候迷死他了。我这是怎么了啊,我本该一直读书,结果却掉进了酒坛子……我这个老混蛋,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良伯伯,您是来同我商量如何培养小猎人的吧?”

“当然!我一路上都在想,我那个时候就看出来,阿迅将来会拯救我们的事业。我发誓要跟着您干!”

“不用发誓,您下个星期二早上到我这里来吧。”

“阿迅,您就像我的儿子——我其实没有儿女。我真羞愧……我刚才提到那只虎,因为我直到今天夜里,在我往您这里来的路上,我才真正理解了它。谢谢您,阿迅!我今夜太幸福了。”

他从一个脏兮兮的袋子里拿出一包茶叶来送给阿迅,然后就告辞了。那是一包上等的茶叶。

阿迅将良伯送到院门外。他返回时,小鸟们发出喧闹,有一大群停留在他的门口。阿迅蹲下身,它们就跳到他的肩膀上、头上,激动地啄他的头发。屋子里面,鹦鹉在大声说:“鸦,是您吗?是您站在那里吗?”

天快亮的时候阿迅才睡着。他醒来时已是中午。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起来一看,又是良伯。

“您工作得太辛苦了,我在厨房里帮您做了饭,同我一块去吃吧,免得凉了。”他笑嘻嘻地说。

“谢谢您,良伯伯,我收拾一下就去厨房。您这么快就来了,昨夜是睡在哪里?”

“就在山下的草棚里胡乱对付一夜了,这些年我总这样。本来我都不想活了,同您谈过话之后,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良伯伯的饭菜做得很好,炖了一碗野兔,他其实非常能干。阿迅注意到他已经刮了脸,换了干净衣服。

“良伯伯,您就住在我这里吧,反正也住不了多久了,我俩都得搬到学校去住。”

“那怎么行!这是您的家。我吃完饭就要回去。不过我想把那本海德格尔的书借去读一读。我们猎人应该属于读书人一族的,我们天生适合读书。要不是——唉,还是不说了。”

分手时,阿迅将海德格尔的书送给良伯了,良伯高兴得跳了起来,说:“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用场!”

阿迅回到书桌边。他倾听着良伯欢快的步子,一直到他下了山,转了弯,渐渐消失。阿迅想,书是个好东西,这些年里他要是不读书的话,会变成良伯那样吗?他想起来了,对,就是这个,一定要将那些草莽小英雄引上读书之路!他奋笔疾书,又写了一页,写着写着,又为孤儿团的少年流了几滴泪。流泪之际,鸦的形象又在字里行间出现了。奇怪,从前他并不像现在这样容易伤感,应该是鸦影响了他。

他将小沙发挪到壁炉前,想象鸦来到这里时的情景。他比比画画的,将一个靠枕当作鸦,将一本小说递到她手中。

“我最喜欢的是那种不拘一格,又非常朴实的故事。如果我觉得作者不够朴素,我就不愿读他的书。”他对着空中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只鹦鹉模仿想象中的鸦的口气说道。

“另外我还喜欢在小说中冒险,冒险的阅读才过瘾。我认为小说家应该是冒险家,当然是胸有成竹的那一类冒险家。如果他是一名不够老练的冒险家的话,他就不能带领我们跨越死亡的鸿沟。”

“我也爱死而后生的那种故事。”另一只鹦鹉接着模仿。

阿迅大吃一惊,它们从未见过鸦,怎么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于是他问它们俩:

“你们在哪里听过鸦的声音?”

“当然是在阿迅说梦话时!”这回两只鸟一齐回答。

“可我发不出鸦小姐的声音啊!”

“我们揣摩出来的。”老一点的那只说。

阿迅红着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可是他立刻又跳了起来,因为他看见鸦的笑脸出现在对面。他想,还是去劈柴吧,只有体力劳动可以征服这种激情。他脱掉外衣,只穿一件白衬衫走到院子里去了。

他干得满头大汗,脸上浮着青春的红晕。这时他才记起自己今天满三十岁了。他将柴火拢成一堆,往柴棚里搬。刚刚搬完,打算休息一会儿时,又听到有人上山来了。

进屋后洗完脸,换了衣裳,阿迅便走到院门那里去张望。

但是并没人上山来!也许那个人走了一半又下去了?听脚步声有点像良伯,很可能是他。老人是多么的迫不及待啊!是啊,生命如此短促,要是不抓紧,一眨眼就过去了。他从心底升起对那些前人深深的感激,要是没有他们写下的书籍,他阿迅也很可能会虚度年华。还有鸦,也是书籍挽救了她……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周围的人。

阿迅不再激动了。他又回到书桌前写起来。有好几次,他听到山下的那个人上来了又下去了。他想,那人同他一样也是满腔热情。他一直写到天黑,然后点上煤油灯又写。

鸦送走了阿迅,回到大厢房改成的阅览室里。

小勤低着头在写卡片,一副心虚的样子。

“小勤为什么讨厌阿迅呢?他是心地善良的猎人啊。”

“鸦姐姐,我觉得他要偷走你的心。我——我很生气。”

小勤走到鸦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

“他那么英俊,又是单身一人,还那么爱你,你就一点都不爱他?”

“小勤不要乱说啊,阿迅知道我有爱人,他怎么会爱我?都是你在瞎猜。他是我的好朋友。”

“就算是这样吧,我不会再说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罢了。其实我也知道阿迅是好人。我小的时候,他还帮我家修过篱笆。”

“原来你们是熟人,太妙了!你从前对他印象如何?”

“印象不深。他的女友那时是住在我们这里,后来她离开了他,他就剃了光头上山去了。这里所有的人全知道。”

小勤的信息使得鸦很吃惊。鸦的确很喜欢这位年轻的猎人,她同他一见如故,她觉得她同他的关系充满了温暖。也许她和他的祖先来自同一个地方?要不然她怎么会觉得他像她家里的兄弟?在阿迅面前,鸦感到彻底的放松,哪怕刚见面时也如此。这种情况在鸦身上很少出现。其实她一直想当面问他,从前在城里那一次,他是怎么会注意到她的,那时她在他眼中又是什么形象。但是她忍住了没问,她担心真的像小勤说的那样,将她同他的关系搞得复杂化。还有他的职业,鸦对猎人的工作所知甚少,但不知为什么,自从认识了阿迅,她觉得自己很容易想象他工作的场景了,她甚至买了两本有关狩猎的书来读。

阿迅这次来她家,事先托人告诉了她。她不感到意外,因为这和古平老师聘请他的事有关,而这个主意是她想出来,又告诉洪鸣老师的。见到他,鸦心花怒放。但他很拘谨,不肯在她家久留。鸦在心里暗暗下决心,近期一定要去一次他山上的那个家,同他深入地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