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成璧(第4/5页)



  和睦帝姬才两岁多,正是最喜人的时候,长相又酷似胡昭仪,娇小圆润,十分可爱。和睦探手到太后怀里,含糊不清道:“太后奶奶抱,抱抱。”

  孙姑姑忙笑着拦道:“太后病着呢,帝姬不好叫太后累着的。”

  和睦帝姬哪里肯依,扭捏着便往太后身上爬。太后也不生气,一脸欢喜道:“抱抱就抱抱吧,只别把鼻涕眼泪蹭在哀家身上。”

  胡昭仪笑道:“哪里会呢,和睦最懂事不过了。”又拍手道:“太后今日穿戴得好富贵,既慈祥又庄严,真真好看。难怪和睦要粘着您呢,打量着她这么点年纪也晓得好不好看了。”

  我蓄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和气道:“和睦帝姬的生母就是这样的美人胚子,帝姬日日这样看着美人,当然比谁都晓得好不好看。”

  胡昭仪微微一笑,浅浅欠身,道:“莞妃是三妃之一,如今又刚为国祈福回宫,我是应该去柔仪殿正式拜见的。”我正要客气,胡昭仪笑得自矜,微微弧度柔美的下颔,仿佛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盏,“只是我素日带着帝姬,帝姬年幼,只怕脱不开身。”

  她话中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心下虽然不悦,脸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微笑道:“妹妹照顾帝姬要紧。我们姐妹素日都能见着,何必专程跑一趟柔仪殿。只是不想今日会遇见妹妹,我为妹妹备下了一份礼,等下叫人送去妹妹的燕禧殿,妹妹别嫌礼薄才好。”

  胡昭仪明媚一笑,扬着唇角道:“怎么会!莞妃正得恩宠,送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她说得轻描淡写,话中的酸意却是掩藏不住,我暗暗好笑,只不言语。

  说到此节,太后虽逗着和睦帝姬,也不免轻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蕴蓉你也不晓事,莞妃回来,怎么连正式拜见也推托了。”

  胡昭仪娇滴滴道:“一直都听说莞妃是个明理得体的人,孩儿原不过是听说,今日才算见真了。怪不得皇上疼她,太后也张嘴帮着她。太后方才这话可是错怪孩儿了,孩儿只是想着,去柔仪殿相见要分了上下高低,好没个意思。现下在太后这里亲亲热热见了不是更好么?太后反而说孩儿不晓事呢。”

  太后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道:“到底是蕴蓉那么爱撒娇,说得哀家都不忍得编排她了。”

  胡昭仪微笑着拈了一片蜜瓜送到太后唇边,道:“蜜瓜很甜,太后也尝一尝吧。”

  太后抚着怀中的和睦帝姬道:“和睦如今看起来像女孩子了,刚出生那时谁看了都觉得像个皇子呢。”

  胡昭仪的神色有须臾的黯然,很快欢快笑道:“孩儿听说先开花后结果,和睦长得英气,说不定会招来一位弟弟呢。”

  我骤然想起胡昭仪在不能生育之事,心下也有些恻隐,微笑道:“是啊,妹妹还这样年轻呢。”

  胡昭仪看我一眼,只是笑而不语。我这才留意到她的眼睛其实很有韵致,长方形的大眼睛看似颇有气势,配着悬胆玉鼻,妙目微横的时候仿佛有无尽春水荡漾。纵然我是女子,亦不免为之注目。

  如此说笑了一晌,天色渐晚,三人齐齐告辞。太后殷殷嘱咐我道:“下回来把胧月也带上,孩子多了热闹。”

  我微微尴尬,依旧笑道:“是。”

  起身踱过颐宁宫的重重殿宇时,我才惊觉,背心的衣衫已被方才在太后跟前被逼出的薄汗洇透了,这依稀的汗水仿佛提醒着太后的老辣与沉着。眉庄不解其味,笑言:“你还是这样怕热。”浮云蔽日,近暮的风轻悠恬淡。时近六月的天光,沾染了霞色的阳光拂来满身花树成熟时的甘郁芳香,叫人心境为之一爽。我把将要涌起的笑容无声无息的压制了下去,太后面前虽然敷衍过去了,然而她未必没有提防我的意思。然而即便忧心,我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眸子似谦卑似慵懒微微垂下,只看着脚下的路。我暗暗定神,唯有脚下的路才是最要紧的。

  甄嬛终究还是甄嬛,只是当年的莞贵嫔甄嬛早已如轻烟散尽,活在人间的,是莞妃甄嬛。

  出了垂花拱门,胡昭仪转身娇媚一笑,甜糯糯道:“听闻莞妃如今住的宫殿名叫未央宫。本宫孤陋寡闻,却也听说未央宫是专住宠妃的地方,汉武帝的卫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曾居未央宫,可见是个聚宠集爱的好处所。”

  我淡然一笑,“卫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再得恩幸也不过如此罢了。论起武帝一朝,唯有钩弋夫人才是后福无穷。”我凝眸她姣好脸庞,不觉感叹年轻当真是好,也或许是自幼养尊处优,她的脸庞完满得如明月一般。“妹妹可知钩弋夫人又号‘拳夫人’,这位夫人自幼双拳紧握,无人可以打开。自在赵地逢见武帝,才双手展开露出一双玉钩。为此武帝对她宠爱异常,封婕妤,号夫人,建钩弋宫。夫人怀胎十四月后生下昭帝,身后荣耀至极。”我停一停,“本宫略有耳闻,昭仪自幼右手不能张开,皇上在宫外遇见昭仪时才掰开了昭仪的手,露出一块玉璧,上书‘万世永昌’四字,可有此事么?”

  胡昭仪睫毛微动,“咯”地一笑,“莞妃初回宫廷,耳闻的琐事倒是不少。听母亲所说起,这玉璧是本宫胎中带来的。”

  我且讶异且惊喜,“如此祥瑞之事如何不是人尽皆知?也恰恰因此祥瑞,昭仪才能与皇上结下奇缘,无怪乎皇上如此喜爱昭仪。来日昭仪得空,也让本宫瞧瞧那块玉璧,只当让本宫长长见识。”

  她嫣然一笑,云袖轻拂如霞光轻盈,“莞妃深得皇宠,宫中什么宝物没有,不定能说出这块玉璧的来历来,能为本宫解了多年困惑才好。莞妃何时大驾光临燕禧殿,本宫很乐意共赏呢。”说罢径自盈盈踱开,再不理我。

  眉庄同我上辇,见走得远了,方敛容道:“玉璧之说不过是传闻罢了,后宫夺宠争风之事早已司空见惯,你何必留意她这些微末伎俩?”

  “姐姐也以为她费恁多功夫只为争宠么?”我凝视她离去的身影,“如此处心积虑,只怕野心不小。”当下也不多言,上了轿辇,我见无人,方悄悄对眉庄道:“我瞧着胡昭仪很是自矜的一个人,对你倒客气。”

  眉庄抿嘴一笑,拨一拨耳坠子,道:“你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一则是因为我是太后跟前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二则么…”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她怀和睦帝姬的时候大意了,走路不小心摔着,又不敢随便召太医来看,还是我荐了温实初给她。所以她倒还肯给我几分薄面。”她停一停,又道:“若不是因为我避宠多年,她也不肯用我荐的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