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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她回顾一切经过。帕特邀请她参加派对时的笑容,第一次温柔的亲吻,对她说话时专注的态度,然后是帕特的另一个面目:粗鲁的双手,舌头与手指的戳弄……
她越是回想,越觉得孤独凄凉。
要是有能够信任的对象可以倾诉就好了,或许可以稍减痛苦。不过当然没有这种人。
这件事将成为她必须保守的另一个秘密,就像怪胎妈妈和父不详的身世一样。大家一定会说是她自找的,因为初中生竟然跑去参加高中生的舞会。
接近家门前的车道时,她放慢脚步。家原本应该是避难所,在这里她却感觉更孤独,还要面对那个理应爱她的女人。回家忽然变成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对面邻居养的灰色老马踱步到栏杆旁,对着她叫了几声。
塔莉穿过街道,走上山丘,在栏杆前拔了一把草举起来,“快来吃啊,乖马儿。”
马嗅嗅那把草,喷了个湿湿的鼻息,转头踱步走开。
“它喜欢胡萝卜。”
塔莉猛地抬起头,发现对面的女生坐在最顶端的栏杆上。
她们默默对看了几分钟,只听到马儿低声嘶鸣。
“时间很晚了。”邻居女生说。
“嗯。”
“我喜欢在晚上来这里,星星很亮。有时候如果一直看着天空,会觉得星星像萤火虫一样在四周飞落,也许这条街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跟你说这些,你八成觉得我是书呆子吧?”
塔莉很想回答,但她发不出声音。她体内最深最深的地方开始颤抖,她必须集中精神才能站稳。
那个女生跳下来,塔莉想起来她叫作凯蒂。她穿着一件超大T恤,上面印着影集《欢乐满人间》[13]的图案,因老旧而斑驳剥落。她走过来,靴子踩在泥里发出啾啾声响。“嘿,你脸色不太好。”她因为戴着牙齿维持器所以发音不清。“而且身上有呕吐的臭味。”
“我没事。”她说,凯蒂接近时她全身僵住。
“真的没事?”
塔莉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凯蒂站在原处许久,隔着那副老土眼镜看着她,接着她默默抱住塔莉。
被拥抱的感觉陌生而出乎意料,塔莉瞬间瑟缩了一下,她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想不起最后一次有人这样拥抱她是什么时候,忽然间,她紧紧攀附着这个怪女生不敢放手,生怕一放开自己就会漂走,如同迷航的明诺号[14]。
塔莉收起眼泪后,凯蒂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塔莉皱着眉头退开身,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癌症。凯蒂以为她是因为担心妈妈的病情所以哭泣。
“你想聊聊吗?”凯蒂拔下牙齿维持器,放在长满青苔的栏杆上。
塔莉望着她,在满月的银白光芒下,凯蒂那双被镜片放大的绿眸中只有同情。她很想聊,渴望倾吐的心情太过强烈,甚至让她有些晕眩,然而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凯蒂说:“跟我来。”然后带着她爬上小丘,来到农舍门前斜斜的门廊上。她坐下,拉起破旧的T恤包住膝盖。“我阿姨也得过癌症。”她说,“很可怕,她的头发全掉光,可是现在已经好了。”
塔莉坐在她身边,皮包放在地上。呕吐物的味道很重,她拿出一支烟点燃,借此掩饰臭味。
她不知不觉说了出来:“今天晚上河边有场派对,我去参加了。”
“高中生的派对?”凯蒂似乎觉得很了不起。
“帕特·芮其蒙邀我一起去。”
“那个四分卫?哇。我妈甚至不准我和高三学生排同一个结账队伍,倒霉透了。”
“才不呢。”
“她觉得所有十八岁的男生都很危险,还说他们是长了手脚的老二,这还不叫惨吗?”
塔莉望着农场,深深吸一口气稳定心情。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算告诉这个女生今晚的遭遇,但那些话好比心中的一把火,如果不说出来,她会被烧成灰。“我被他强暴了。”
凯蒂转头看着她,塔莉感觉到那双绿眼睛盯着她的侧脸,但她没有动也没有转头。她的羞耻如此沉重,而她受不了在凯蒂的眼中看到它。她等着凯蒂开口,等着她骂她白痴,但她始终没有出声,终于塔莉无法忍受了,视线往旁边瞥开。
“你没事吧?”凯蒂轻声问。
短短几个字让塔莉重温伤痛,泪水刺痛眼睛,模糊了视线。
凯蒂再次拥抱她,长大之后,塔莉第一次接受别人的安慰。松开拥抱时,她挤出微笑说:“我的眼泪快把你淹死了。”
“我们应该告诉大人。”
“不行,他们会怪我。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好吧。”凯蒂皱着眉头说。
塔莉抹抹眼泪,再次吸了口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好像很寂寞。相信我,我明白那种感觉。”
“是吗?可是你有家人。”
“他们不得不喜欢我。”凯蒂叹息,“同学都排挤我,好像我有传染病一样。我以前有两个好朋友,可是……你大概很难体会吧?你那么有人气。”
“有人气只代表一堆人自以为了解我。”
“我宁愿那样。”
沉默再次降临。塔莉将烟蒂捻熄,她和凯蒂的差别非常大,就像月光下的黑暗农场一样对比分明,但是和她聊天感觉很自在。这明明是她这辈子最惨的一夜,但塔莉却觉得想微笑,这种感觉很特别。
接下来一个钟头,她们坐在那里随意闲聊,偶尔只是静静坐着。她们没有说什么真的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吐露其他秘密,只是东拉西扯地聊着。
最后,凯蒂打起了哈欠,塔莉站起来,“我该回家了。”
她们一起走到路边,凯蒂停在信箱旁,“嗯,拜。”
“拜。”塔莉踌躇了一下,感觉很别扭。她想拥抱凯蒂,甚至想黏着她,跟她说她今晚带给自己很大的帮助,但她不敢开口。妈妈让她明白暴露软弱有多危险,现在她的心情太脆弱,承受不住羞辱打击。她转身朝自己家走去,一进门立刻冲进淋浴间,在热水的冲刷下,她想着今晚的遭遇,想着因为装酷而害自己受到伤害,她哭了出来。澡洗完了,眼泪也干了,只剩哽在喉咙里的一个小硬块,她将今晚的记忆塞进箱子里,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架子上,那里也藏着她被白云遗弃的回忆,接着立刻开始努力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