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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看着挂在冰箱旁的月历,很难相信时间过得这么快,但证据就在眼前。现在是2002年11月,过去十四个月里,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去年九月,恐怖分子驾机冲撞世贸大楼与五角大厦,数千人罹难;另一架被劫的飞机最后坠落,机上所有人无一幸免。每天的新闻都少不了汽车炸弹、自杀炸弹,军方开始搜查大规模毁灭武器,盖达、塔利班、巴基斯坦这些字眼经常出现在对话中,每节新闻都会提到好几次。
恐惧让所有人、所有事都变了,但日子还是一样过下去。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天又一天,当政客与军方忙着寻找炸弹与恐怖分子,司法部忙着拆解美国史上最大企业弊案——安隆的文件壁垒,一般家庭依然照常过着平凡的生活。凯蒂的生活还是一样,忙不完的杂事、养儿育女、深爱丈夫,或许她更黏着家人,更希望他们待在家里,但大家都能理解,因为外面的世界不像从前那么安全了。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感恩节了,圣诞节紧随在后。
每当佳节来临,主妇就分裂成两个人格。过节虽然欢乐,但随之而来的工作却令人焦头烂额,凯蒂经常忙得忘记停下来品尝珍贵时刻。她有一大堆烘焙工作——学校派对用的、给芭蕾教室义卖,还要捐赠给妇女之家,当然,还得购物。虽然岛上的生活很便利,但是每当需要认真买礼物的时候,居民就会深刻体会到他们所住的地方四面都是海,购物中心与百货公司都在遥远的对岸。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像在登山,没带氧气筒就攀上垂直峭壁,而山顶则是诺斯庄百货公司。家里有三个孩子,选礼物是大工程,而时间永远不够。
此刻,凯蒂将车停在家长接送区最前面的位子,坐在驾驶座上列圣诞礼物清单。她才刚写好几样,放学钟声便响起,大批中学生倾巢而出。
通常玛拉会和一大群女同学一起出来,十来岁的女生就像杀人鲸一样,喜欢成群结队,但今天她独自快步走过来,低着头双手紧抱胸口。
凯蒂知道苗头不对,问题在于有多严重。她女儿今年十二岁,体内的荷尔蒙正经历急遽变化,所以情绪像巫婆的大鼎一样沸腾不休,最近所有的小事都是大事。
“嗨。”凯蒂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知道只要说错一个字就会引发争吵。
“嗨。”玛拉上了前座,拉起安全带扣好,“那两个小鬼呢?”
“去参加伊凡的生日派对了,爸爸下班回家的时候会顺便去接他们。”
“哦。”
凯蒂将车驶出停车格,进入走走停停的车阵中。一路上她想尽办法搭话,但所有努力都白费,玛拉心情好的时候回她一个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翻个白眼或夸张叹息。回到家,进了车库,凯蒂决定再试一次,“弟弟的学校明天要办感恩节派对,我要帮忙烤饼干,你想帮忙吗?”
玛拉终于正眼看她了,“南瓜形状,有橘色糖霜和绿色巧克力米的那种?”
一瞬间,她女儿仿佛变回了小孩,深色眼眸满是期盼,嘴角扬起迟疑的笑。她们一同想起这么多年来办过的派对,共同拥有的回忆编织成网。
“当然喽。”凯蒂说。
“我好喜欢那种饼干。”
凯蒂算准了她喜欢,“你还记得吗?有一年诺曼太太带了一模一样的饼干来,你很生气,为了证明我们家的比较好吃,你硬要大家试吃两种。”
玛拉终于笑了,“那次我惹火了老师,被罚派对结束之后留下来打扫。”
“那次艾米丽也留下来帮忙。”
玛拉的笑容消失了,“嗯。”
“那么……你要帮忙吗?”
“当然要。”
凯蒂谨慎克制,不做出太兴奋的反应。虽然她很想笑着说她有多开心,但她只是点点头,跟着女儿进屋,然后去厨房。过去一年冲突不断,她学到了一些诀窍,知道该如何应付即将进入青春期的玛拉——当女儿的情绪如云霄飞车般大起大落,妈妈就必须不动如山。
接下来三个小时,她们在宽敞的乡村风厨房里并肩忙碌。凯蒂提醒女儿如何将干粉过筛混合,教她怎么用旧式的方法在烤盘上抹油,她们聊些琐碎小事,东拉西扯,全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凯蒂像猎人一样步步为营,凭本能判断出正确的时机,在她们将最后一盘饼干沾上糖霜,把脏碗盘放进水槽里时,凯蒂开口说:“想不想再烤一盘送给阿什莉?”
玛拉瞬间僵住,“不要。”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可是阿什莉很喜欢这种饼干,我记得上次——”
“她讨厌我。”玛拉一说出这句话,仿佛水库闸门开启,泪水立刻涌进眼眶。
“你们吵架了?”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啦!”玛拉大哭起来,转过身欲离开。
凯蒂连忙扑过去抓住她的袖子,紧紧抱住她,“玛拉,有我在。”她低语。
玛拉用力抱着她,“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她啜泣哭喊。
“嘘。”凯蒂喃喃安慰,抚摩女儿的头发,仿佛她还是个小孩。玛拉的哭声终于平息了,凯蒂后退一些低头看她,“有时候人生——”
她们身后的门砰一声打开,双胞胎冲进来,互相大吼大叫,拿着恐龙打来打去,强尼在后面追,威廉撞到桌子,打翻了一杯不该放在那里的水,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整个家。
“啊哦。”威廉抬头看着凯蒂。
路卡大笑,“威廉完蛋了。”他幸灾乐祸地欢呼。
玛拉挣脱她的怀抱冲上楼,进房间,甩上门。
“路卡,”强尼说,“不要欺负威廉。小心别碰到地上的碎玻璃。”
凯蒂叹口气,拿起抹布。
第二天,凯蒂开车到学校,距离午休时间还有三分钟。她违规临时停车,快步去办公室帮玛拉请假,然后到教室找她。昨天的谈心交流被打断之后,整个晚上玛拉再次将凯蒂封锁在外,无论她如何循循善诱始终无法重新让玛拉开口,于是凯蒂只好启动备用计划,来个攻其不备。
她在长方形的玻璃窗外探头探脑,然后敲了一下门,看到老师挥手之后开门进去。
大部分的学生都微笑对她打招呼,这就是经常当义工的好处:所有人都认识她。所有学生都很高兴见到她,至少很高兴可以暂时不用上课。
除了她女儿。
玛拉摆出尴尬的臭脸,好像在质问她跑来学校做什么,凯蒂早就习惯了。她知道中学生的规矩:绝不能让同学看见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