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 there anybody there(3)(第2/2页)
成冰不以为意地把酒瓶抢回来:“这不有你在嘛!”
反正她多落魄多不堪多困窘的形象席思永都见识过,从最初被他窥见心事时的恼怒,到初入乐队时的针锋相对,再到现在拿他做树洞时的安心。她说不清这些转变是如何发生的,也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一回头,就有这么个人,一直站在她身后。他不哄她不骗她也不安慰她,绝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哭看着她闹,然后在她发泄完毕后,伸手领她回到正轨。
成冰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觉得不能只享受做死党的权利,不履行做死党的义务,可左右想想席思永实在没什么让人担心的,只除了一条。周末练歌的时候,又来了张新面孔,自我介绍说是席思永的高中同学,在外地读大学,趁着元旦的假来看席思永,谁知他竟像不认得人家一般。那个容貌颇清秀的女孩可怜巴巴地坐在台下,整整一下午,席思永一句话没答理她。成冰说滑音可以下周学,不急在一时,谁知席思永硬邦邦的一句:“你一个人练不好是小事,演出的时候丢乐队的脸就是大事!”倒是杜锦芸本来就无聊,跟着成冰过来听歌,顺便和那个女孩闲聊了几句。
晚上吃饭时趁着杜锦芸去买排骨汤,成冰便埋怨席思永:“做人太绝情会遭报应的,就算锦芸在旁边,你也不能这样给人脸色吧?女孩子自尊心都很强,拉下脸来追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小心将来天打雷劈!”
席思永冷笑道:“你以为我来者不拒啊?我也是有审美的!”
成冰被呛得不行,恨铁不成钢道:“席思永,你要知道,一个女孩子会主动跟你表白,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你就算要拒绝……就不能稍微委婉点吗?”
席思永欲言又止,正好杜锦芸端着一大碗排骨藕汤过来,便埋头吃饭。翌日成冰在教六碰到席思永押黎锐上自习,想起昨晚上夜谈时杜锦芸说那个高中女同学周日晚上的火车走。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席思永居然也不招待一下客人,反在这里督促黎锐这种老油条上自习,不由得恼火起来:“你要不要再绝情一点儿呀席思永?”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就不能好好跟人说话嘛?人家大老远过来,你好歹招待人吃顿饭,跟人把话说明白吧?”成冰觉得自己有点误交匪类的感觉,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是绝不会和他同流合污的。可惜很多事情没法这么讲原则,年少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觉得自己很有原则,一定要怎样,一定不怎样,等真正经历的时候才发现原则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可靠——朋友也是一样,他身上有某样你觉得极难容忍的品性,便只有两个选择:改变他或容忍他。二者都难以做到的时候,便只有最后一条路:分道扬镳。
席思永也不客气,唇角微露嘲讽之意:“照你这么说,我把每个投怀送抱的都哄开心了,就算是积阴德不遭天打雷劈了?”
“你别这么走极端行不行?你这种态度很伤人,万一她回去想不开怎么办?你……”成冰觉得席思永根本就是被宠坏了,才这么嚣张,她稍微缓下劲,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咄咄逼人,“你根本就不能体会,一个女生要经历多大的思想斗争,才能鼓起勇气来倒追一个男生?”
她对那些前仆后继死在席思永裤脚下的女生们,颇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言,就是这些人把席思永的气焰娇惯到天上,然而有时她又暗地里同情她们,也许每个少女,都有在花季时代默默仰望一个人的经历。他浅浅地一笑便是全世界的花开,微微地蹙眉便是暗夜里的愁绪似水流。他牵引着你的喜怒,调拨着你的哀乐,然而席思永这样的人,恐怕永远也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吧?
“啊哈,说得这么有感触,切肤之痛?”
意有所指的嘲讽,差点又激得成冰爆粗口,好容易才在教六门口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保持住淑女形象。然而席思永却毫不留情地继续戳她的疮疤:“勇气?哼,该不会还觉得自己那一瞬间特别的义无反顾,不说出来就终身遗憾悔恨到死吧?”
成冰一时怔住,不晓得为什么席思永竟拿捏到自己那青涩年月的小小心思,还如此分毫不差。现在回想起来,她缠着季慎言说要做他女朋友时,固然比普通女孩子胆大许多,却未尝不存着那么一点儿决绝的意味——万一他拒绝了呢,万一他不喜欢自己呢?然而彼时的勇气更像是无知者无畏,如果他敢拒绝她,如果他竟然不喜欢她,她马上掉转头,永不再理他。
其实世事哪得如此容易,她当时能恼羞成怒断交以泄愤,过后若不是季慎言涵养好不和她计较这些幼稚事——以季伯伯和母亲这样好的交情,又不知她能如何收场?
被人看穿总有些恼羞成怒的,她涨得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因为他分明就没一个字眼是说她的,她贸然反驳,倒落得个敏感易怒的罪名——虽然她明知他是冲着她来的。
“席思永,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席思永的目光蓦地变得深邃难测,良久才道:“你觉得一件事非做不可,不做不行,完全义无反顾的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恰恰是回过头来,看看退路。”
成冰觉得席思永这话说的有些残忍,人若年轻的时候都这样一步三思量,那该少了多少青春的乐趣?可再细细想来,又不是没有道理,那些女孩们何尝不知道席思永于感情上是何等样凉薄的人,既然知道,仍选择飞蛾扑火,又怎能去怨天尤人?
终于找到有空位的自习教室,进门前黎锐还若有所思道:“最近流行清谈玄学?怎么说话我都听不懂了?”
成冰讪笑两声也不理他,坐下来掏出《数字信号处理》的教材开始做作业,满纸的傅立叶变换,算得头大。才写两笔她忽意识到一个问题,那短短一天的洛阳之旅,对席思永来说,算是什么呢?
她不由自主地朝斜前方瞟过去,席思永轻拧着眉,对着摊开的专业课本,许久也不曾翻页。她突然间有那么点好奇,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事,会让席思永需要回首四顾、思量退路,才能克制住那股义无反顾的念头?成冰会好奇,席思永年少轻狂的时代,到底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