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嗯。荆劭是欧彦宁博士的弟子,脑外科和心胸外科的双料硕士,又在日本早稻田医科拿了博士。上次中方派往南非进行医疗援助的专家组,他是最年轻的成员之一。”竹青说,“所以当初他是各大医院争抢的头号目标,他选了中心医院,脑外科。”
“哦……”晚潮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中心医院,脑外科!那三十六层的著名大厦,她见过,大厦顶层甚至还有小型的直升机停机坪,听说那是每个外科医生做梦都想进去的地方,能在那里占个一席之地,简直是一种成功一种荣耀。
真想不到,荆劭还曾经在那里混……肃然起敬。
竹青接着说:“那时候荆劭在中心医院脑外科,可是一等一的红人,一掷千金等他动手术的人,都排出十里地去。到现在,还有几个著名的手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做过。”
“那他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开诊所?”晚潮不能置信,这真是暴殄天物嘛。
“这就说来话长了。先要说起一个人,她叫钟采。以前,她跟我一样,也都是脑外科的护士,荆劭的助手。你不知道当时荆劭在脑外科的地位和风采,他是第一主刀,众目所瞩,钟采则是有名的美女。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式的组合,搁在古代,那应该叫才子佳人。”
“荆劭还有女朋友?!”晚潮的眼睛差点暴弹出两公分,不可能吧,她怎么完全没有听他提起过!
“我是说当时。”竹青补充,“一直到出事之前,大伙儿还总是催着他们讨喜糖。”
晚潮逐渐屏住呼吸,她说什么,出事?出了什么事?
“那天晚上,我记得特别清楚,是十一月,晚上还在下雨。荆劭刚做完一台很有难度的手术,钟采去他办公室找他,说要搭他的车回家。我跟思甜去清点手术器械,所以回来晚一点,经过走廊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个男人,穿大衣,一身酒气,思甜还说了一句,酒味这么重。”
“但是当时,谁也没反应过来,这个喝醉酒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层楼上来,这应该是外人禁入的地方。刚走不远,听见荆劭办公室里有吵嚷声,思甜就说不好,拉着我跑去看——我们刚一推开门,就看到那喝醉酒的疯子,正抄起怀里的一只酒瓶,朝钟采头上砸了下去。”
“钟采死了?!”晚潮一颗心忽地提到喉咙口。“没有。我跟思甜都吓傻了,幸好荆劭反应快,他一把拉开钟采,另一手就挡了过去,那瓶子碎了,玻璃插在他手上,我当时就眼睁睁看着他手上的血喷了出来。”
原来他手上的伤疤是这么来的。晚潮默然不语,他替钟采挨了这一下,想必他一定是真的很爱她吧。
“荆劭跟那醉鬼动手了,我跟思甜也想去帮忙,可是那醉鬼就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幸好报警器惊动了保安,他们一拥而上把他按在地上。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老婆急性脑出血,送医不及时,刚刚去世,所以一时想不开,跑来找医生拼命,谁知道又醉眼昏花地按错了楼层,就这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荆的办公室;钟采说了他两句,不知怎么的就惹恼了他……”
“看他手上的疤那么深,当时也伤得不轻吧。”晚潮问。
“是啊,满地都是玻璃碎片,还有血。思甜就说坏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迹?荆当时还很冷静,叫我帮他处理伤口,他说要缝合,可能伤了手指动脉。”竹青说起当夜的事,还是心有余悸,“缝合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伤口很深,心里知道不好,可荆劭一直安慰我说不要紧不要紧,一点小事而已。”
晚潮忽然有一分钟走神。不要紧不要紧,一点小事而已。这句话,荆劭刚才也对她说过。也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慰,可是为什么,这句话让他说出来,就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竹青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事情比我想象的更糟,荆是最好的医生,他心里明明有数,这道伤不但伤了他的动脉,也伤了他的肌腱,他不能再得心应手地拿起手术刀了。”
她看着晚潮,轻轻一叹:“对荆劭而言,他的手就跟他的命一样重要。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他的一切经验智慧和技巧,都要靠他这双手来体现……相信我晚潮,他的手不能再拿刀了,这个打击,绝对不比你现在脸上受伤来得轻松。”
晚潮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荆劭,他真是……太可惜了。
“事情还没完,紧接着,有一场重要的手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生了恶性脑血管瘤,手术十分复杂,除了荆劭,没人肯做,都说风险太大;可是那小姑娘的母亲就快急疯了,每天在荆的办公室外面等他,想求他帮自己女儿做手术。荆劭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惟一的希望,她不远千里而来……说真的,我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可是那一次,连我也掉泪了。”
“可是荆劭,他不是不能再动刀了吗?”
“当时没有人会相信,荆劭会有一天不能动刀。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个神话,脑外科不败的神话。”竹青黯然,“连我也是根深蒂固地这么认为,所以我一直劝他试试看。现在想起来,我错了,就是我们这样做,才把他逼上手术台的。”
“那个手术——失败了?”晚潮猜到了结局。
“对,失败了。荆劭惟一的一次失败。那个小姑娘没能走出手术室。当时……当时,荆劭的脸色,就跟那白色床单一样的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我当他助手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茫然的神色……从来没有。”
晚潮说不出话来,胸口好像压着块石头,透不过气。
“这件事,本来他不说,也没有人会让他来背负这个责任,手术失败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可是他提出辞职。你知道,在脑外科,竞争有多么激烈,他不能做手术的话,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跟一个残废没两样。可如果他留下,隐瞒他的手不能再动刀的事实,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失败的例子。晚潮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失败,这都是人命啊。”竹青正色说,“所以无论荆劭还能不能做一个好医生,我都打心里佩服他。其实如果给他时间,慢慢复健,他的手不见得没有恢复的机会,可代价是这中间要冒着手术失败的风险。他的选择是,没给自己再做手术的机会,从此放弃了脑外科第一主刀的位置。”
“然后到这里来开了诊所?”
“我跟思甜,还有钟采,是跟他一起离开中心医院的。但钟采不想再做护士这一行,她觉得这样下去,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竹青说,“她转行做了空姐,那一年,也正赶上泛亚航空公开招聘,钟采那种条件,是一定会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