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荆劭只好再喝一杯。

“师姐……这酒可不能这么喝,会醉的。”宋英勋想阻止。

“我会醉?”晚潮嗤之以鼻,“我谢晚潮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酒量好。”她不理会他,只管倒酒,咦,两杯酒下肚,果然壮胆,手也稳了下来,酒稳稳地斟进杯子里,刚好满杯。

“第三杯……”她放下酒瓶,看着荆劭,“是祝贺我自己,终于有一天,成了你的好朋友了。也不枉我费心费力地帮你煮饭打扫,养花养草,教你泡妞,陪你喝酒。”她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顿一顿,才接了下去:“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荆劭?病人、房客还是家务助理?又或者是搭档?红颜知己?狗头军师?现在好了,我总算知道答案了,我们是朋友。”

也不再看荆劭的脸色,她把酒饮尽,杯子往桌上一扣,“今天晚上,小沙送去的那盅佛跳墙,你没尝一尝吗?我猜你没尝过,不然就不会这么大火气地跑来。真是可惜,这盅汤,只是熬骨汤就熬了三天,又用了金钱鲍、天九翅、鱼唇、蹄尖、羊肘、鸽蛋、肚片、鸭肫、海参、蹄筋、火腿、干贝、冬笋……这些材料,每一样的刀工火候都不同,下锅之前,有蒸的、氽的、过油的,只说那个熬汤用的坛子,就是十年的陈绍,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而且只能用烧木炭的炭火炉……都想不起费了多少工夫,大概这辈子,我也就只做得出这么一坛佛跳墙。”

她大约是酒意上涌,喃喃地自言自语:“今天晚上,你要是错过,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呵呵,还说什么,坛启荤香飘四方,佛闻弃禅跳墙来?谁写的这种歪诗,起的这种名字,真笑掉人大牙了,禅是那么好弃的吗?”她低下头,看着桌布上那晕渍开的一大团酒渍,下意识地捉起围裙一角擦了擦,她用心缝的那只十字绣卡通猪,终于逐渐被酒渍染得面目模糊。“荆劭,其实,钟采就是你的禅。”

荆劭怔住,不能言语。酒添三分色,她容光照人,可是那种语气……那种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听得他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她只不过是淡淡地说着她的那盅佛跳墙,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可就是没来由地,他心口传来一丝丝深深的悸痛。

蓦然想起她第一次,蒙着双眼,为他做的那盘火腿蛋炒饭;她为了洗不洗碗,跟他讨价还价;在洗手间门口,因为扔掉钟采的东西,她还挨了他的骂……神思忽然有片刻漂浮在空中,记忆在心底半明半灭地杂乱闪过。

第一次吃她做的红烧肉跟圆葱烧卖,抬起头,看见她眼底一抹那么温柔的神情。第一次煮面给她,她一边挑剔,一边吃得碗底朝天汤都没剩。第一次坐在露台上跟她聊天喝啤酒,她还教他谢氏泡妞秘笈,当时的星光,美丽如童话一般。

想起她握着他的手,说:“我就只相信你,荆劭。”

想起她乌黑清澈的眸子,发丝间浮动的暗香,想起她穿着他的大衬衫,卷着袖子,腕上一串精致的翠玉绳结。

一时间,各种杂沓的零碎的旧日片断,忽然一起涌上来,就连荆劭自己,也从来没曾察觉,他记得是这么清晰这么鲜明,清晰到当时的一举一动,每个眼神,每句话的语气,当时的星光和香气……

原来!他忍不住震惊,原来,这些一直就藏在他心底某个角落里。

晚潮……他和她,明明……这算怎么一回事?!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荆劭差一点被自己吓住了。

正在心头混乱,空气里忽然传来“噼啪”一声轻响,一片漆黑。怎么了?荆劭的反应有点迟钝。

“怎么回事……”

“停电?”四周人声杂沓。

“厨房里的烤箱!”是晚潮的声音,“忘了定时了——糟啦,一定是保险烧断了。”

荆劭摸着黑找过去,居然正好拉住她的手臂,“电闸在哪里?”

“我自己会修。”她挣脱了他的手。

“晚潮!”荆劭叫了一声,可是听不见回答,她的脚步声匆匆往厨房那边去,走得太急了,还“砰”的一声,带翻了身后一把椅子。

呵,痛死了!晚潮揉着膝盖,摸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这一下撞在椅子角上,撞得可狠,一定淤青一大片。当初在荆劭家的时候,蒙着眼睛走来走去,也没这么倒霉,撞瘸了自己一条腿。不过这都得怪他,要不是他没头没脑地闯进来,还把她气得半死,怎么会忘了厨房里还烤着点心忘记定时!

好不容易摸到了橱柜,摸索着翻出一根蜡烛,却又到处找不到打火机。明明记得以前买过一只啊……

“嚓”的一声,黑暗里亮起一束光,一只打火机出现在她眼前。

晚潮抬起头,正对上荆劭的双眼。晚潮心里打了个突,“你……你进来干吗?”

“修电闸。”他回答,拿过她手上那支蜡烛,点了起来。晚潮搬过椅子,没好气地推开他,“行了荆医生,怎么敢让你操心,修电闸修水管这种事,我也很在行。”

“看你这一身酒气,还不赶紧下来——”荆劭伸手拉住她,却不提防晚潮一个没踩稳,身子一歪,正好被他这么一拉——“啊呀!”

扑通!哐当!

“你干吗!”“没事吧?”椅子翻了,两个人跌成一团,蜡烛飞到了墙上去,倏地熄灭。荆劭本能地接了晚潮一下,可是仓促间哪里接得住,直接被她连人带椅地砸到地上来,幸好还是背部先着地,不然真会脑震荡。

黑暗里,两个人有片刻反应不过来的寂静。

“呵,呵呵……”呆了半晌,晚潮忽然小声笑起来,笑得话都说不匀了,“叫你、叫你不要过来……你看……”

荆劭却不出声,心头一阵跳,晚潮,晚潮就在他的怀里。

她摔得爬不起来,却不喊痛,只是一径地笑,他垫在她身子下面,只觉得她笑得身子都在轻轻地抖,语不成声,也不知道摔跤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笑?她一定是醉了。

“每次跟你在一起,就会烧糊了东西……还有上次那个鳝鱼羹……”她勉强地止住笑,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晚潮。”荆劭轻轻叹口气,揽住她,撑起身子,“你醉了。”

“哦。”她老实地回答。这次,这次是真的。她的手跟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好像踩在棉花堆里,只有神志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