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求我庶士(第4/5页)



翌日,长三码头。

唐海站在左震面前,正在详细地报告这两天马不停蹄追查的结果。

“二爷,我已经照你的吩咐,查过那只戒指,是毛记金行打出来的。这种花样的福字戒指他们只卖出去四个,账上记着,买家都是去年年中到年底的客人。其中一个,是城南周家老爷子贺寿时买的,另一个是盐政署李署长的姨太太送他的,还有一个被东北皮货商买走,现在没查出下落。最后的一个,本来是锦江春少东家买了的,后来锦江春破落了,为了还债,已经押给了当铺。”

“周家和李署长的戒指都在?”左震沉吟一下。

“是。还有一只怕是已经远在东北,很难查到。依我看,反而是最后一只戒指,最有可能是二爷要找的那个。只不过……当票过了期,现在已经被当铺转了手;到底落在什么人手里,还没有查出结果。”

左震蹙起眉,“那邵晖的下落如何?”

“还……没找到。”唐海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二爷,我们已经翻遍了周围每一寸地方,这样都找不到晖哥下落,至少敢推断,他现在还是活着的。”

左震没再追问,只转过头问一边的石浩:“你审了连川两天,有了结果没有?”

石浩脸上不禁涨红,“那小子死咬着牙不肯说,现在只剩下一口气。我怕弄死了他,反而坏了二爷的事。”

左震脸色微微一沉,“留着他,我还有用。”

石浩低声答应:“是,二爷。”

“连川这么卖命,不是为了钱。”左震道,“你去查一查他最近常去哪里,见过什么人。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肯说实话,可见背后那人跟他的交情一定不浅。”

“是。”

石浩走到门口,左震又叫住了他:“多带点人手,行动要小心。邵晖现在还没有着落,别叫我知道你又出了什么事。再调几个人给麻子六,你们几个,最好不要单独出去。”

防范布置已经十分严密,所有的场子都戒备森严,所有人都已经各就其位,可是左震仍然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似乎遗漏了某处重要的环节还没有想到,到底是什么呢?

“二爷,上次你吩咐,找人看着沈金荣;可是这两天派去的兄弟回报,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现在码头也需要人手,要不要把人撤回来?”唐海打断了左震的思绪。

“继续盯着。”左震道。虽然他不能肯定,英东出事跟跑马场有关,但是这种关头哪怕一丝的可能也不能放过,“这两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我这里还有别人照应。”

“是,二爷。”唐海答应着出门。

天色渐暗,左震沉默地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脸色深得像是一潭井,所有的疲乏和忧虑都沉在井底最深处。

青帮多年的基业,无数兄弟的生死,这沉重的担子就压在他的肩上。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得比谁都稳、看得比谁都远、想得比谁都周到,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明暗对峙的双方已经一触即发,只要错上半步,就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屋子里的黑暗越来越浓,炉火已经熄尽,只剩下空洞和寒冷。

左震闭上了眼睛。外面依旧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夜如酒,风如蜜,他依旧可以挥金如土,买酒买醉,让喧哗热闹欢声笑语都包围在自己身边。但此时,此刻,忽然只觉得无限厌倦,寂寞如影随形,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情再去遮掩。

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衣裙摆摆,是个窈窕的影子。

左震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觉得靠近脸颊的地方,有一阵阵温暖的呼吸传来,像是有人正在贴近并凝视他。接着,一条柔软的斗篷轻轻覆上了他的身子。

他睡着了吗?锦绣轻轻伏在左震身边,两只手撑着扶手,屏住气看他的样子。黑暗笼罩的室内那么安静,窗外一盏远远的风灯投下淡淡的光,照着左震英俊而略带点疲惫的侧脸。

锦绣静静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这么安静地打量他,每一次在百乐门,他跟她之间,仿佛都隔着无数杂沓的人声。记得第一次,在明珠那座宅子门口遇见的左震,那么冷淡那么疏远,像是隔了山水千万重,谁能想到这一刻,会跟他如此的亲近?近得就在她眼前,就在她心上,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浓黑英秀的眉毛,端正挺直的鼻梁……锦绣的脸忽然在黑暗里热辣地红了起来。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不要脸地偷看一个男人!

锦绣猛地站起来,回身就走。再不赶紧离开,她担心自己那只活该砍下来的手,就摸到左震脸上去了。

但右边手臂忽然一紧,锦绣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被拖了回去,“看了半天,还没给钱就想走?”左震似笑非笑的黝暗眸子就在她眼前。

他、他他——根本就没睡?!他一直就知道,她在这里偷窥他?锦绣傻住了,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烧成烟,忽然消失在空气里。

真是——没、脸、见、人、了!

“过来。”左震把她面红耳赤一直埋到自己胸口的脸抬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锦绣依然不敢看他,磕磕绊绊地答:“今天……唐海说你忙,回不去,我就送件斗篷来给你……不是我要来,是王妈她说的,你出门的时候没穿大衣……刚才在外头遇见六哥,他说你在这里。”

原来是麻子六把她送到这里的。左震不禁掠过一抹微笑。经常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里,就属憨直的石浩和细心的麻子六同锦绣最熟。他从来没有说什么,在他们面前也很少提起锦绣的名字,可是除了眼前这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锦绣之外,跟着他出入百乐门的人,还有谁看不出来,他一而再地为她破例,一而再地为她失控?

锦绣是笨还是天真,她难道真的以为,他大方得会随随便便送一个女人衣裳首饰,会随随便便为了一个女人跟别人动手,甚至吃多了撑着没事做地把一个喝醉酒的女人带回自己的住处服侍她?

为了锦绣,他在石浩唐海麻子六这帮手下面前几乎已经威严扫地,而她却从头到尾一心一意地要他帮忙讨好向英东!这个笑话,他实在已经不想再闹下去。

左震起身,那件貂皮的斗篷轻轻滑落。锦绣慌忙弯腰去拾,手臂却牢牢地钳在左震手里,她分毫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