孖姊(第6/6页)

苏航笑了,有点恍惚,他心里想到谁了,是的。

学习的那半个月恍如隔世,空间的距离并不能给他清晰的思路,想念这个,又放不下那个,甚至他暗自赌咒,不管了,回来先见到谁,就是谁。

算准了时间到机场接他的那个女子,远远看去,像雪亮,又像雪明,都是短短的头发。

他的心咚咚地跳,走近,看清那件浅红绣花的衬衣,去年秋天买给雪亮的,如释重负,而又若有所失。

雪明不告而别,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她放弃得这样彻底,定为太伤的缘故。

雪亮自己辞了实验室的工作,仅为雪明那句福尔马林药水味儿的谑笑,现在开了个小花店,每天都香香的。

他不在半个月,好像每个人都重新活过了,只有他如故。

然后就是结婚、蜜月,顺理成章,日子平淡舒缓,如他当初的理想。只是他常常发呆,幸福的人不会那样发呆,他开始有个癖好,在讲台上看某个着黑白衣的女生,他总忍不住多注意一些,甚至在家里和雪亮看电视,看到黑白系列的模特走天桥,他的眼神也会跟紧,这时候若妻子叫他一声,他甚至会恶狠狠。

不注意雪亮在一边常笑得冷冷。

16

苏航还是搞不懂,他最爱的是谁。雪亮给他欢乐,雪明给他力量,哪种更重要,那要看人生在哪个时候。享齐人之福是做梦,所以嘛,日子过下去,得到的这个成了蚊子血,失去的那个仍是朱砂痣,咫尺的这个成了白米粒,天涯的那个还是明月光。

是夜星月无色,夜空里是厚厚的一层云,遥远的雷声渐近,12点了苏航仍不肯睡,守着电视看天桥霓裳之黑白丽影。

“关电视吧,正打雷呢。”雪亮叫了有四五回了,苏航不动,后来他索性装没听见。

雪亮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你到底在想谁,你自己未必知道。”

苏航不应。

雪亮笑道:“我就不信,我说话引你不来。”

苏航回头看看她,笑笑,又看电视。

“你看她们干吗?再看也不是奚雪明,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我,可能我就是奚雪明也不奇怪。”

苏航迷惑地看她。

“假如我是奚雪明,那奚雪亮哪里去了?那要从你走后说起。你走了,挺潇洒,留下这个僵局让我俩扛。没有女人愿意分享爱情,再亲的姊妹也一样。我去找奚雪亮谈判,她晚上还一个人在实验室加班,实验室真臭,那么大的一个福尔马林药水池子,里面的东西够恶心,都是一块块的人体……

“我们开始不吵架,说到你就吵,肯定吵。雪亮这个人吧受不了气,我气她说这块玉是你妈妈来的时候给的,苏家历代媳妇的护身符,就是这块。她气坏了就动手扔剪子刀的,我们互相扔,结果我误杀了她……

“然后怎么办,只好把她的人体弄开,一样样都扔进那池子,手还是抖得很厉害的,毕竟大学那次解剖是好远的事了。回她宿舍,穿她衣服,没人怀疑,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现在连发型也一样。可是那实验室我不能待了,待下去会露馅。我本来就辞了职,再把房子退了,大家都以为奚雪明去了香港。于是去开个花店,等你回来结婚,没人能再和我争你,没人再和我一模一样,这感觉很轻松。”

天空一道闪电像撕开了个口子,照亮苏航极度惊惶的脸。

“虽然冒充的是别人,感觉有点怪怪,很多事情对不上就说公交车上撞的那次撞坏了脑子,可是想到能替代你最爱的女人,也就认了。最可悲的是我发现你最爱的人未必是奚雪亮,看你盯着电视那模样,原来也许是我,却让我兜个这么大的圈儿。”

苏航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雪亮咯咯地笑起来:“看把你吓得!现在心里开始拼命想着奚雪亮了吧,别哭,我也许就是奚雪亮啊,咱们再听一个故事。嗯,我是奚雪亮,那天晚上我和奚雪明打起来,为的是你妈妈那块玉,我早料到你妈妈会送见面礼什么的,没想到奚雪明藏了起来,我能不气吗?刀啊剪子啊满天乱飞,我不小心误杀了奚雪明,很害怕,只好把她的人体弄开,一样样扔进池子里。我不害怕,我天天在那儿。但我不能再回去上班了,还是有点心虚的。就开了个花店,等你回来结婚,没人会想到,律师事务所的人都以为她去了香港,房子是我帮她交完房租的,人家还叫我奚律师呢。奚雪明不在多好,少了不少压力,没人和我一模一样,没人能再和我争你,本来你最爱的就是我,只是你不明白罢了,别人都会过去,这世界上只有我跟你。”

雷声一声响似一声,大雨哗哗倾盆。

雪亮喝了口水,笑笑:“我是谁,你看得清楚吗?我是奚雪亮,我也是奚雪明,两个人二合为一,两全其美,这不是你最想的事情吗?”

苏航想站起来,腿脚发软,长空一个霹雳,又把他震倒在沙发上。

“第三个故事,那晚奚雪亮和奚雪明是吵起来了,很气很火恨不得杀了对方,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你以为我们真就没感情吗?一世人也不多,没爹没妈,就两姊妹,虽然平时夹枪带棒冷眉冷眼的,关键时候能帮一把的,说不定也只有她罢。有没有你,承不承认,我和她都是最亲的人,再怎么摆脱也没用,注定的,我们天生就一样。”

雪亮再笑:“你别动,还有第四个呢。雷雨夜,无聊的少妇希望丈夫肯专心听她说会儿话,瞎编了几个故事把他吓得半死。他不看电视,不知道这情节老套至极。哼,我的表演天分本来就不错,这不是你夸过的吗?我还是奚雪亮,脖子上这块玉是地摊货,我自己买的,奚雪明在香港,说不定找了个大富豪,转眼就把你忘了,为什么不把你忘了?”

大雨泼进窗子,雪亮懒洋洋地走去关窗户,经过苏航身后,轻轻摸摸他的头:“睡觉吧,电视都演完了。”

说毕打着呵欠走进卧室。

电视机上的雪花密密麻麻地要挤出来似的,亮白得刺眼,苏航手脚仍是冷冰冰的。他皱着眉头想破了脑壳,想到雨停漏残天空出现曙光——里面的那个是奚雪明还是奚雪亮,到底哪个是他要面对的真相?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