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处初雪漫胡天(第2/3页)

  她挑剔地看了一眼,皱着眉:“虽然不是什么好酒,可哪儿有用碗喝的?”

  平宗呼噜呼噜把羊汤泡饼一口气吃完,才淡淡地说:“军中都是这么个喝法。再说,是你找上门讨酒喝,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吧。”

  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有道理。”说完就捧起碗仰头一口气把酒喝了个精光。

  这回轮到平宗动容了。乡野间自酿的酒大多粗烈,即使丁零汉子也未必能这样鲸吸长川地灌下一大碗去。他目光如炬,早已看出这女人皮肤白皙,面容保养精致,骨骼匀细,与北方妇人绝不类同,大概猜出应该是江南来的,倒是没有想到喝起酒来如此豪爽。

  “有意思!”平宗向前用手肘支在几上,伸手捞起她一缕头发,送到鼻端嗅了一下,问,“酒也喝了,你还想要什么?”

  女人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挑衅:“你!”

  于是便有了这一夜的荒唐。

  平宗觉得自己异常大方,满足那女人的每一项要求。为了她甚至改变行程,当日就停驻在长乐驿,不急着往昭明赶。然而一夜风流之后,换来的居然是“去嫁人”三个字,看着那女人穿好衣服往外走,他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你站住!”

  叶初雪回头看着他微笑,似是对他的反应了然于心:“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一场露水姻缘,我不走,难道你还想要带我回你的晋王府?”

  “你究竟是谁?”他再次问。这一回神色肃穆,已经不见丝毫戏谑。这女人对他的身份了若指掌,分明是有备而来,然而厮混了一夜,却连她的目的都不知道,这一切都让平宗十分不舒服。

  她笑了笑,果然不接他的问题,过去把门打开,外面的寒风一拥而进,将她的衣袂掀起,翩翩欲飞。寒意登时充满了房间,她回头体贴地说:“小心别着凉了。”

  这女人言行完全无从揣测。平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飞快地拎起自己的狐裘大氅追过去,把已经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叶初雪拽了回来。“连鞋都不穿,你倒是不怕自己冻着?”他笑着,用狐裘把她裹住,打横抱出门。叶初雪终于现出一丝惊慌:“放开我!”

  “你不是要去嫁人吗?好,我送你。”终于掌握了主动的平宗,笑呵呵地在她的惊呼声中往外走。

  这是驿站最好的院子。下了一夜的雪,满庭琼花,地上的新雪如同美玉一样洁白无瑕。平宗抱着叶初雪,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下,贴在她的耳边笑嘻嘻地说:“其实我更喜欢你姓玉。”

  初雪扭过头去不理他,耳根却已经染红。平宗惊讶,这女人居然还会害羞?

  一出院门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车,楚勒和焉赉在跟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侍女说着什么。平宗耳力极好,隔着一段距离听见侍女的声音:“我来接我们家主人。”

  楚勒和焉赉互视一眼,满脸疑惑,楚勒问:“你家主人是谁?”

  侍女已经看见了平宗怀里的叶初雪,笑道:“那不就是吗?”她迎上去,冲平宗施礼笑道:“多谢将军送我家主人出来,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主人吩咐我一早来接她。”她说话的时候,水汪汪的眼睛只盯着平宗,仿佛完全看不到被他抱在怀里面色尴尬的叶初雪。

  走到近处才看清楚,那车上果然披红挂彩,悬着红灯笼,完全是迎亲的阵势。平宗越发觉得有趣,笑道:“没想到平白碰上这么个喜事儿。既然碰见了,不去恭贺一声也说不过去。你家主人这是要嫁到哪儿去?何时行礼?到时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侍女拊掌笑道:“将军亲临,自然能让主家门庭生光,我代主人先谢过将军了。”她到这时才瞟了一眼叶初雪,见她两手勾着平宗的脖子,头向后仰,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一言不发,抿嘴笑了笑,说:“娶亲的是昭明武库守备严若涵大人,婚礼定在亥时三刻。将军届时若是有空,还请大驾光临。”

  “居然是严若涵?”平宗惊诧地低头看看初雪,她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目光中有太多不言而喻的东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平宗嗤笑一声,“严若涵那老东西怎么也有六十多岁了吧?居然有这样的艳福?这个喜酒还真是非喝不可了。”他说着,过去将叶初雪送到车上,松开手忘拍拍她的脸蛋,“放心,我一定会去。”

  叶初雪仍然一言不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声说出一个名字来:“赫勒敦!”

  平宗一怔,如遭电殛。

  叶初雪再不看他,转身做进车厢里,将车帘放下,吩咐道:“走吧。”

  那侍女虽然言谈老道精明,却对她的吩咐一丝都不敢违抗,匆匆向平宗行礼,道了一句“将军到时可一定要来呀”,便转身进了车里。

  车夫的鞭稍在半空劈出一声脆响,两匹马扬蹄长嘶,雪泥四下溅得老高。

  叶初雪正靠在车厢里养神,似乎十分疲惫。侍女进来,见她这副样子,连忙过去把她身上的裘麾拢紧,又拿过一张貂皮盖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脚上,小声责备:“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叶初雪笑道:“不是不让你来嘛,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酒呢?快给我喝一口,快冻死我了。”

  侍女沉下脸:“大清早就喝酒,你不要命了?”

  叶初雪也不说话,可怜巴巴地瞧着她,直看得她不忍心,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葫芦放在面前:“只许喝一口,暖和了就行。”

  叶初雪接过来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晗辛,幸亏我还有你。”她似乎极其疲惫,说完便又闭上眼,“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晗辛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伤感,却压抑着不流露出来:“好,你好好休息吧。”

  直到马车走远,平宗才回过神来,回头望向楚勒的时候已经面色不善:“怎么样?”

  楚勒来到他身边,低声汇报:“昨夜撒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我问过驿丞,从来没见过这女人。将军的行踪虽然不是机密,但寻常人也不会掌握,这女人的来历太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