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怎堪人烟寒橘柚(第4/4页)
以一敌十,内侍们自然远不是对手,只在瞬间便已经被拿下。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扔在殿中,哀号哭求声不断。平宗死死盯住平若,听他说完这一番话,只觉怒气上涌,心口翻江倒海一样透不出气来,那些哀号求饶的声音钻进耳中,令人无比烦乱,强自压抑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转头厉声喝道:“所有作乱阉逆全部拖出去仗毙!”
底下顿时哭声大作,铁甲侍卫们两人一组将作乱内侍一一拖出去处置。平宗看了片刻,突然说:“高贤通报求援有功,把他留下,以功论赏!”
平若这才明白为什么楚勒会这么快出现,不禁深恨自己大意,竟然将此人当做心腹信任。
平宗像是看透了平若的心思,冷笑道:“你以为二十个阉人就能将我制住?制住我就能控制朝堂?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本该是最信任的儿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丁零人的风俗是早婚,生下平若的时候平宗也才十五岁,当年的他也还是个孩子。那一年的平宗扬威那达慕,当年草原上的风似乎还留在脸颊上,草原上的落日燃烧着他的血液,草原上美丽的姑娘们捧着酒碗拦在他的面前唱着劝酒的歌,令他不醉不休。彻夜狂欢还没有开始,家奴狂奔来找他,告诉他长子即将诞生。在平宗的记忆里,这个儿子是跟他一起成长的。他驰骋草原时他牙牙学语;他打仗获胜归来时他也刚学会在小马驹上翻滚;他们一起打猎,一起练习箭术,他们的坐骑是一对父子,曾经载着他们并肩走进龙城,接受百姓的欢呼。
在平若的身上,平宗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自己手把手教他骑马打仗,又请来最好的汉经博士,让他以天子侍读的身份受到和帝王一样的教育。谁知道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他心中一片灰败,只觉胸口从来没有这么空旷过。
血腥的味道从来没有这么刺鼻过。平宗几乎是捂着鼻子冲出去的。外面寒风像是等待已久,在他迈出延庆殿的时候迫不及待兜头迎了过来,激得他硬生生一个激灵,这才醒觉出来时竟然将裘氅落在了里面。他怔了怔,不禁苦笑。这一生戎马倥偬,几时有过这样的失措。想着,心底的痛又泛了上来。
禁军各部首领已经收到楚勒的消息,纷纷领兵前来,只因延庆殿里容不下那么多人,都在外围守候。见平宗出来,各自松了一口气,一股脑迎上来追问:“将军无恙乎?受伤没有?里面逆贼都收拾了吗?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出手?”
这些人都是跟着平宗出生入死的旧部。平宗入主龙城后对京都戍卫做了很大调整,龙城内外八部统帅,尤其是宫城宿卫全部委以亲信执掌。北朝制度,中军不参与外战,这些早年战功累累的老将早就憋出了一身毛病,此刻听说宫中有变,全都拿出了当年率兵打仗的劲头,一个个兴奋得眼睛都放光。
平宗扫了这些人一眼,皱起眉头问:“崇执呢?”
一句话问得所有人都怔住。崇执负责北苑宿卫。虽然远在城北,延庆殿的事情不归他管,但既然所有人都听到风声赶来,他不来就显得格外蹊跷。平宗略思量了一下,问:“乐川王来了吗?”
“在这儿!”回答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让所有在场将领听了都振奋起来,向两边避让,给刚才被遮住的乐川王平衍让出一条路来,不约而同注视着他坐在特制的肩舆上被两个清秀的素衣少年抬过来。肩舆放下,平衍抬起头来看着平宗,和声道:“阿兄,我来了。”平宗心中颇为欣慰,声音里也多了些暖意:“来得正好。”
平衍是平宗的堂弟,二十五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为受伤失了一条腿。他本是平宗的左膀右臂,平宗不忍他辛劳,受伤后一直命他在家中休息。只是今日事态严峻,平宗已经猜到了他肯定不会错过。
“这件事情辛苦你去办,我就不出面了。”
兄弟两人有多年的默契,平衍不需要点明,已经知道平宗让他去做什么,点了点头:“放心,我明白。”
将领们都知道这是让平衍去处理家事,自己不好插嘴,一时间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宗瞧了他们一遍,吩咐其中一个:“独孤将军,宫中戍卫一直是你负责。看好门,各宫人等都看管好,等待处置。”
独孤将军领命,忍了忍还是问道:“那世子如何处置?”
这一句问到了伤口上,平宗突然发怒:“锁拿了关入内府监牢,交给有司处置!”言罢一甩手快步离去。
楚勒一直快到宫苑门口才追上平宗。他正望着被大雪覆盖的一片空地出神。楚勒将他的裘氅带了出来,送到他手边,平宗却并没有去接。良久才沉沉地问:“还记得这里吗?”
至正二年的春天,平宗亲手为小皇帝和平若打造了两张他们俩能拉开的小弓,将他们带到这片空地来。春天时百花绽放,杨柳楼台与绿荫掩映,平宗命人做了两个飞隼样的纸鸢高高飞起,手把手教那两个孩子如何才能射中飞隼而不伤其羽翼。当时楚勒就随侍在他们身边,为两个孩子做示范。他当然记得。
“这里离宫苑门这么近,日日都要经过,自然记得。”他避重就轻地回答,知道平宗心里在想什么,又说:“将军,世子年纪尚小,受了奸人蛊惑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情……”
“糊涂?!”平宗冷笑一声,打断他,“楚勒,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时候糊涂过?不要替他开脱了,这事儿你怎么想,说说吧。”
“这……”楚勒看着他的面色,斟酌地说:“将军长途跋涉刚刚回来,此时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眼下局势已经大定,谅那些魑魅魍魉此时也翻不出大浪来,将军不妨将这些事儿都放一放,身体要紧啊。”
“卧榻之畔已经是虎狼成群,你让我如何闭得了眼?”平宗跺了跺脚,将脚面积雪跺掉,再开口时已经不复之前的愤怒,语气深沉而镇定,“你去给我拿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