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愿随孤月照人影(第2/4页)

  “晗辛,你听见了吗?”他早已熟悉她的倔强执着,这般反应并不意外,他心头满是无奈。

  “听见了。”她起身走到他的矮几前坐下,慢条斯理地为他添满酪浆,慢悠悠地说,“盼归这个名字不好,不如叫金翅雀。”她抬眼看了看平衍,见他露出不解的神色,淡淡地解释,“金翅雀是柔然焉支山中的一种鸟。雄鸟喜阴凉,雌鸟爱阳光,各自追逐着自己喜欢的天气在山中游荡。偶尔遇上彼此,便有一番阴阳和合的际遇,时过境迁便各奔东西,从此互不相涉,金风玉露也不过是一朝一夕,谁也不必为谁牵挂。”她说到这里,抬眼盯住平衍的眼睛,将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全部看在眼中,却不肯松半分口,“沉香、檀香本来就不是一条根上长出来的木头,为君的为君,为臣的为臣,何必要强求呢?”

  平衍死死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脑中的想法,却在她从始至终平淡若水的表情中渐渐迷茫了起来。眼前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在他怀中婉转承欢、欢爱情浓的小女人,却又有什么不同了。她的眼神冷静坚定,宛如雪山上的万载玄冰,异彩焕动,似乎清澈透明,却令人捉摸不定,无法接近。他看着她淡然的笑意,恍惚间如同看见了那个叫叶初雪的女人。

  时初雪的周身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她笑得越温和,就越难以捉摸。如今连晗辛的身上也有了这种寒意,虽然不如叶初雪的凛冽,却有着自己通彻透明的剔透。他几乎恼怒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晗辛的决绝,还是因为叶初雪的尖锐,或者仅仅是因为再也不复见曾经与他肌肤相亲的温软江南女子。浓重的惆怅令他失神,看着对方半晌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天色暗淡,屋里只看得见金猊腹中明灭闪烁的火星。

  晗辛起身点燃放在屋中四角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火光摇曳,照得所有人面色忽明忽暗,也映得人心忽悠悠地荡来闪去,难以捕捉。

  平衍终于回过神,一反他素来温和的模样,沉声说:“我给你两天时间,立即离开龙城,不要再回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我的人来帮你搬家,回南边也好,去柔然也好,不要再在我的手可以伸到的范围内出现。”

  晗辛讥诮地瞧着他,深深施礼:“你是摄政王,你的势力无远弗届,你不想见到我自然可以让我消失。但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要出现在哪里,就还轮不到你做主。”

  她说完再也不看平衍,走到门口吩咐:“乐川王要回府了。”

  平衍几乎算是被晗辛赶出了家门。他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到了门口又重申了一遍:“我只给你两天时间。”

  晗辛如若未闻,敛袖行礼:“恭送乐川王。”

  焉赉被遗忘在一旁。他目睹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目磴口呆。等晗辛将平衍送走再回转时,还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晗辛来到他的矮几前,照样为他斟满酪浆,苦笑道:“你看,我就这么个落脚的地方他也容不下。焉赉,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焉赉连忙摆手:“乐川王是摄政王,来年登基大典时便会擢升秦王。我不敢惹他,我劝你也别惹。”

  晗辛看着他冷笑:“你倒乖觉,我还没开口呢你就先推了个干净。”

  焉赉叹了口气,诚心诚意地说:“我之前不知道你跟他有这样的牵扯,否则我连你都不敢惹。”

  “焉赉,你还是不是丁零男儿,怎么像个缩头乌龟?”

  “别人我都不怕,唯独乐川王。”

  晗辛冷笑:“因为他是新任摄政王?”

  “因为他的腿。”焉赉少有地推心置腹,“乐川王当年英武倜傥、风流儒雅,想必你是知道的。自他受伤后,整个人都变得消沉,躲在府中不肯露面。将军绞尽脑汁都没办法让他重新振作,直到这次出事才终于看到他重整旗鼓。晗辛,这两年我都没见过他像刚才那个样子,你真的把他气坏了。他好容易才振作起来,如果因为你又有什么变数……他如今已经不同于以往,他要接替摄政王的位子,有个什么差错我担不起,你也担不起。”他看着眙辛苦笑,“其实你也不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躲到南朝或者柔然去,但至少,离开龙城吧。好歹眼下避避他的风头。”

  晗辛低着头,给他斟满的酪浆却自己拿来一口一口喝掉,等他说完才淡淡一笑。焉赉,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她语气中有说不尽的失落伤感,焉赉听了心中隐隐一抽,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起来,似乎她的满腔情愁都落在了他的心头,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有种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滋生,让他胸口发闷,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晗辛将他神色间的微妙变化看在眼中,知道火候至此已经差不多了,便不再逼他,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焉赉一怔,一时回答不出来。

  晗辛却已经猜出来,笑道:“真难为你这份心思了。你的呼延搽就在外面,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就牵走吧。我害你在雪地里跪了大半日,对不住得很,也谢谢你一路从昭明照顾我到龙城,不管以后会是什么样,总之我是将你当作好朋友的。”

  焉赉听她语气中有嘱托之意,一怔,问道:“那你呢?”

  晗辛苦笑了一下:“不就是你说的,好歹避避风头。龙城我是待不下去了,好在天下之大,不全是在他乐川王的掌握之中。我自有去的地方,只不过……”她说到这里有些难过,“当日我只当他不能容我在晋王府中,事发突然,想着以后慢慢想办法。谁知道他连龙城都不容我待下去,我跟我家夫人主仆一场,竞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她一边说着,垂下头去。

  灯光在静默的屋里忧愁地摇动。她睫毛的影子落在脸颊上,被灯光拉着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她的皮肤晶莹光洁,眼中水光点点,虽然没有落下泪来,却有一种泫然欲泣的哀楚,令焉赉心中对她的愧疚更加深切,不由得挺起胸膛大声说:“你有什么要说的话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告就是。”

  晗辛却看着他冷笑:“告诉你,然后你去报告给晋王吗?谁不知道你就是他派去监视夫人的?晋王是不是吩咐你不管谁跟她说的什么话,都要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