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几度风雪到残更(第2/6页)

  她却还有些狐疑:“真的?”

  他看着她不说话,只是抬起左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微微一笑“仔细点儿。”

  叶初雪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她喝了酒手抖得不那么厉害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呼吸,执刀低头观察他的伤口。

  “在箭镞四面都切开小口,准备好干净的布巾,一旦箭镞起出来就紧紧按住。”

  平宗轻声指点她。

  叶初雪沉下心,照着他所说飞快下刀。出手奇异地又稳又准,箭镞拨下来,血却飙出一支来,射得她满脸都是。叶初雪咬牙稳住,用布巾死死按住。好在之前已经扎住了伤口上方,血只喷了一下便不再流出来。叶初雪飞快地包扎,用酒淋在伤口上,痛得平宗闷哼了一声,除此之外他始终一声不吭。叶初雪以为他昏了过去,抬头望去,才发现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微笺着表扬:“干得不错。”

  他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面色即使在宝石光晕下看也显得蜡黄,浑身者5因为强忍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仍然看着她微笑。叶初雪想说点儿什么,所有的话都哽在喉间说不出来,只能瘫坐在他身边,登时觉得力气全失,仿佛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喂,叶初雪!”他轻声地叫,因为疼痛声音发涩,见她闻声抬起头,脸上便又挂出笑意来,“来,到这边来。”他抬起左臂。

  叶初雪拼尽力气努力站了起来,走到他身体另一边,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轻轻一拽将她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摊开手臂笑道:“这条胳膊借给你,睡会儿吧。”

  叶初雪怔怔瞪着他,就像听见他说了最不可思泌的话:“睡会儿?这是在雪地上,不能睡,会冻死的!”

  “有我呢,你躺到我怀里,咱们互相取暖好不好?”

  她知道这个主意简直是匪夷所思,知道这样下去两个人大概都活不到明天,也知道自己绝不应该答应他。但也许是天太冷,也许是这一整天心情激越起伏,也许仅仅是因为他的声音昕上去很悦耳,令她受了蛊惑,将所有理智抛诸脑后。她听见自己说:

  “好……”

  他于是笑起来,说:“你放心,死不了的。马背上有毛毡,你拿来给咱们俩盖上,把天都马牵过来,给咱们挡挡风,保证能活副明天早上。”

  毛毡又扎又硬,天都马就在身边,散发着马厩才会有的糅合了汗味和皮革的味道,而叶初雪自己浑身发冷,手脚冻得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身下冰雪的寒意沁入层层衣物,冻得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躺在雪地上,被他身上血腥的气息笼罩,瞪,c眼睛望着天空上的冷月孤星,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他的体温很高,像火炉一样烘烤着她的脸、身体和心。

  叶初雪静静聆听着风在远处呼啸,这才发现平宗选择跌下马的这个地方虽然四围空旷,地势却比别处都低一些,风似乎根本吹不到这边来。

  原来他从没有失去过掌控,他连晕倒都选在了最好的位置。

  枕在脑后的手臂向下滑上她的肩头,掌心的热度透过衣物熏染着她的皮肤。他突然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揽过去,让她趴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女人不要在雪地里躺着,对身体不好。”他轻声说着,胸腔震动,声音发干,却不容置疑。叶初雪没有动,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诧异他已经伤成了这样,怎么还有这样安抚人心的力量。

  平宗用毛毡将两人严严实实地盖好,压着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轻声说:“叶初雪,如果万一今天晚上死在这里了,有你在我也很高兴。”

  她没有回答,只是寻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角度,将自己完全沉浸到他的世界里去.让他的手臂环绕在自己的身上,让他的心跳敲打自己的脉搏,让他的胸膛成为眼前鼻端唯一的存在,让他成为自己的天与地,成为让她能够在这个寒冷惊惶软弱的夜里躲避风雪的唯一屏障。

  这一夜叶初雪恍惚做了很多个梦。她一向觉浅,尤其自从北渡以来,可谓夙夜忧叹,殚精竭虑,几乎从来没有熟睡到做梦的地步,总是略微小寐即醒。尤其有平宗在身边同床时更是常常夙夜不眠,连眼睛都不能合一下。她从来没有过在他身边醒过来的体验。

  所以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枕在他的腿上,身上盖着毛毡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处。

  “醒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叶初雪一惊,飞快地坐起来,才发现平宗让天都马卧倒,自己靠在马身上,正看着她笑,“做什么梦了?说了一宿的梦话。”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叶初雪连忙过去查看伤口。想来他恢复了些体力,又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绑得有些散乱,却很结实。她用手碰了碰,见投有再出血,松了口气,这才刻意将尴尬和不自在都压下去,淡淡地问:“我都说什么梦话了?”

  “不知道。”他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中闪动着一种以往不曾见过的温和情绪,“只听见你叫阿爹。”

  叶初雪脸上一热,飞快地低下头去,苦笑道:“是吗?”随即转换话题,“你现茌觉得怎么样?好像比昨天晚上好些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片冰凉,不再烫手,不禁骇笑道,“你恢复得可真快。”

  他笑起来:“你看,我就说死不了吧。”

  叶初雪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远处的一脉阴山,太阳从南边照射过去,山顶的积雪闪亮耀眼。她不想去看他,因为想起了他夜里说的那万一死了的话,只觉得胸口被一种酸涩的情绪涨满,连喉间都带着些微的涩痛。血腥的味道已经散去,却长埋在她的记忆中。她似乎对那样的味道没有抵抗力,一切理智和警惕都会统统被消融掉。

  “叶初雪!”平宗坐在原地抬头看着她,靠南边的太阳被她的身体挡住,把她的身影投落了他一身一脸。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阳光掩住了她的表情,苍茫雪原上,她的身影看上去有种孤绝的凄美,令他的心怦然而动,不禁又叫了一声:“叶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