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碧湖清风梦天涯(第2/4页)

这条丝线是白色,与丝绢的底色相同,绣在画中一处留白处,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这里也还有乾坤。

叶初雪小心翼翼地将丝线抽掉,下面渐渐显露出来用浅灰色绣的图纹来。

依旧是山水人物,若是旁人看来,不过是在山脚云间的远处多了一叶扁舟,舟上一个女子萧然独立。

叶初雪怔怔看了那多出来的人物一会儿,随即继续寻找,很快在画面左下角再次发现了线索。她如法炮制,又显形了一些内容。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竟然在画面上 昔日在凤都的紫薇宫中,永德身边四位侍女各有自己所擅长之技,晗辛善绣,而乐姌善画。两人曾经彼此约定了一些用图画表现的暗语,有时画画有时又绣出来玩笑。后来两人反目,也彼此用画中暗语互骂,终于被永德发现,将两人拉拢在一起,三人研究出一套可以通过图画传达意思的暗语来,这世界上,只有她们三人能够看懂,即便是离音和珍色也无从知晓。

而晗辛之所以选择用绣的方式传递消息,也就是考虑到这绣品定然会被晋王看到,她需要用一层表面上的消息来掩饰真正要与叶初雪商量的内容。

这个心思叶初雪在看到绣品的时候就立即明白了。然而时机就是如此蹊跷,在她有机会看到晗辛的私话之前,却首先在那场激烈的情事中被平宗彻底征服,不过是半日之隔,却恍如隔世。晗辛在画中向她传达的意思,若是半日之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而此时却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一怔便不知不觉天都黑了下来。

平宗打发走了昆莱,便过来找叶初雪,才到门口便看见一道白影飞快地从毡帐前闪过。

平宗追过去看,果然见小白狼一溜烟地向着营地外跑去。

自他们在营地中安顿下来后,小白狼就不肯再跟在他们身边,而是在外面荒野中独自游荡。时常也有人说在营地外面看见了白狼,平宗嘱咐不得伤害它。叶初雪有时也会在帐篷外面放些生肉,小白狼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吃一些。

小白狼如今对人十分戒惧,谁都不肯亲近,平宗见到它十分新奇,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白色的身影了,才转身掀开帘子进去,笑道:“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小白这个时候在你门前转悠,你说奇怪不……”他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帐内并没有点灯,一片黑暗中只看见叶初雪坐在地上发呆,倒是吓了他一跳,连忙过去摸摸她的脸问道:“你没事儿吧?发什么呆呢?”

叶初雪这才恍然回神,惊得只觉想要将面前的绣品藏起来,手本能地一收,随即反应过来,此时再有隐藏就太晚了。

平宗果然留意到她的动作,过去点起灯,看清她手中的丝绢,倒是也不惊奇。他早就猜到叶初雪定然对他有所隐瞒,也留意到绣品被她带走,看见这情形笑了笑:“怎么,还在研究吗?”说着,将绣品拿过来展开。

叶初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他的神情因为看到多出来的四处画微变时,心猛地揪紧。

平宗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仔仔细细将那四处新看到的图看了一遍,才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有私房话谁,要不然费这个劲绣花做什么,画一幅画不就全都明白了嘛。”他说到这里才抬眼朝叶初雪望去。

烛光映入他的双眸,令他的目光尤其明亮不可逼视。他笑了笑问:“你打不打算告诉我,你们的私房话都说了什么?”

叶初雪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他说完将那幅绣品递到她面前:“你可以不告诉我她隐藏的内容是什么,但绣在外面的,我要你保证没有隐瞒。”

叶初雪接过绣品,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它,手指与丝绢绞成了一团,仿佛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他却注意到了,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面色:“我不问内容,只是你告诉我你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十分可怕的消息?如果你心里难过可以告诉我,因为我可以安慰你。只有我能。”

她顺从地迎视着他,几次动了动嘴唇,却都说不出话来。终究只是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坏消息。”

平宗笑了起来:“看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她却懊恼起来,突然抬头问:“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生气?明知道我有事情瞒着你,也不逼我说出来?”

她这样的质问本就没有道理,平宗却像是心情极好,耐心地回答:“因为如果我逼你,你就会铁了心跟我作对不告诉我。但我不问,你看,你现在就沉不住气了吧。 叶初雪一呆,也惊觉了自己的失态。

一阵绝望涌上来,令她心灰意冷,怔了好一会儿,捂住脸颓然向后倒下。

这就是她一直在抗拒的局面。一旦承认了自己的心情,就不得不面对该怎么与他相处的难题。她会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从来不担心会伤害他。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终究会伤害他至深时,她已经无法自已地开始产生畏惧。

平宗抱胸站在狭小的毡帐内,看着她捂着脸躺倒在地上,尽力蜷缩自己的身体,像是要把自己缩进一个狭小而安全的地方,好像那样就能够逃避开他的影响一样。他竟然有种莫名的喜悦。

见过了太多她的坚定明确,他发现自己更喜欢看她这样彷徨纠结,尤其是知道她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自己。那种成就感和打心底冒出来的自得,只有当初在护送平宸重返龙城时,龙城百姓倾巢而出在通衢大道旁夹道欢呼时有过。

那一年他也不过二十三岁,却已经创下了堪与天比高的至高功劳,登上权力顶峰,位极人臣,声望亦在顶点。那时候走入龙城时,他真切地意识到,天下就在他的掌握中,那些欢呼的百姓脸上的笑容是因他而现,饱经涂炭的龙城是因他而重获平安,虽然他只是骑马伴随在皇帝身边,却可以毫不含糊地说,龙城是他的,他当之无愧。

如今当他看着叶初雪的时候,便也生出了与当年相同的成就感,征服天下,与征服一个女人相比,并不会更难。叶初雪说过,人心最难测,她也最喜欢玩弄人心。平宗最初觉得这话太过阴柔,没有办法靠武力取胜的女人才会玩弄人心。但是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其中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