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断肠明日霜天晓(第3/4页)

崔璨回过神来,看着她的肚子皱眉头:“你这个样子出门实在不方便,我去请他到府里来就是。”

“快别找事。”晗辛见他转身要走,连忙拦住,“你家无余财,去找一个胡商上门太招眼了,这一来不定惹出多少麻烦。还是我去见他吧,不妨事,今日多数都到城外去踏青了,我坐车冲撞不着的。”

崔璨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便命下人备车,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放她出门。

晗辛自来到雒都后,这是头一次出门。雒都三月春景与龙城截然不同,倒是与凤都有几分相似,道旁樱花、杏花、李花、桃花开得连成一片,粉白堆雪,灿若云霓。

晗辛这一冬以来,心情灰败凋落,如今看见这满城春色,听着街上香车中不时传出年轻女子的嬉笑声,也不禁觉得宛如冰河解冻,积雪消融般松快了起来。

斯陂陀与晗辛故人相逢,自是十分欢喜。他倒是被晗辛的肚子吓了一跳,看在叶初雪的面子上送了她许多兽皮、珠宝、香料,晗辛推搪着不要,斯陂陀却笑道:“只当你家公主殿下送的,我回去找她算账就是。她若是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总是要送些贺礼的。”

晗辛无法推拒,又不敢逗留太久,也就只好道了谢收下。斯陂陀将叶初雪的话传达了,又替叶初雪问了话,晗辛听得心头沉沉坠了下去,不敢耽误,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告诉斯陂陀,末了想了良久终究还是对斯陂陀说道:“萨宝,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评说?”

“评说?”斯陂陀使劲儿摇了摇手,“公主殿下做事有她的想法和道理,咱们只需要照做便是,评说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该做的。”

晗辛被他的话逗笑:“她是我的主人,怎么倒像是你才是她身边亲信一般?”

“我虽不在她的身边,亲信却是肯定的。”斯陂陀说起叶初雪来颇为得意,“公主殿下是个讲信用的人。在漠北时她答应许我好处,说龙城的香料都让我来经营。后来她回到龙城不但许了我龙城北市独销香料、葡萄酒的资格,还送我宅邸,并且委托我采买宫中用品。我这四个月赚的钱比以前一整年还要多,自然对她感恩戴德,她要我做什么没有不答应的。”

晗辛故意做出失望的神色:“原来是为了钱,若是以后她没有钱了,只怕你就转脸不认人了。”

“怎么会?!”斯陂陀怪叫起来,“她当初和晋王两个人逃到大漠里去,身上有什么?连衣服都是人家苏毗的,我不是照样出人出力鼎力支持?”他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再说了,就算是没钱我也认了。跟着公主殿下,眼看着晋王东山再起,将之前的小皇帝赶到雒都来,你不知道,当日龙城光复之日我就在城中,城中百姓点起火把拥上街头,守在通衢大道的两旁迎候晋王进城,那样的场面你一辈子都见不到。成千上万的火把把天都烧红了,所有人都举着手臂,像树林一样密密麻麻。通衢大道上只要有人经过,便会被当作晋王,山呼海啸的欢呼声震得耳朵都要聋掉了。”他回忆起当时情形,不禁摇头叹息:“可惜晋王却没有进城。他的贺布军也一个人都没见到,听说直接去找公主了。这才是男人!以前我只佩服公主殿下,可如今我却连晋王,不对,皇帝陛下也一起佩服了。他们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晗辛叹了口气:“可是今日我对你所说的话你要是如实传达了,只怕他们就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斯陂陀一怔,细细回忆晗辛的话,吓了一跳:“你的意思是说,真是晋王……不对,真是皇帝令罗邂在南边称帝的?”

“我家主人会让你来问我,定然是她对皇帝已经起了怀疑。如今听了我的话,连你都会这样怀疑的话,那她自然便确定了。”

斯陂陀忧心起来:“也就是说,如果我如实说了,她便要将南朝的事情怪到皇帝头上?”

“我家主人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也要破坏晋王南下的意图,如今他们两人好容易走到今日,若是再因为这话而分离……”

“不行!绝对不行!”斯陂陀跳起来,“公主殿下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连皇后都不做了,却要因为我的话令她过不下去?我不能这样做。不对……”他团团转了几圈,突然指着晗辛:“你收回去,把你的话都收回去。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听到过。”

晗辛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用去见她,自然没有问题。萨宝你却要想好如何面对主人,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斯陂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谁?”

晗辛不明白他的意思,怔了一下,回答道:“萨宝呀。”

“萨宝是什么?”

“萨宝……不是粟特人的首领吗?”

粟特人多崇信袄教,将袄教首领叫作萨宝。晗辛这个说法算不得准确,只是粟特人往来丝路经商,每个商团的首领一般也就是袄教的首领,因此中原人士不解其意,直接将商团首领叫作了萨宝。

斯陂陀摇了摇头,觉得跟晗辛说不清楚,只得摆摆手:“差不多吧,算是粟特人的首领。那么粟特人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呀。”晗辛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微笑,“萨宝,你是要说无商不奸吗?”

斯陂陀气得吹胡子:“我是要说,粟特人的智慧能对付得了你家主人。”

“不就是说骗人的本事高呗。”晗辛故意这样说,见斯陂陀气得跳脚,登时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回程的路上,晗辛靠在车壁上长长地松了口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虽然她对崔璨说的是因为自己是南朝人,才帮叶初雪做那些事情,但心中明白实际上是因为她没有办法违抗叶初雪。她早就习惯了将她当作自己最关心的人,甚至叶初雪的喜乐比她自己的喜乐更让她挂怀。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违拗过叶初雪的意思。

晗辛觉得自己这么长久以来,终于获得了自由。虽然叶初雪早就将身契还给了她,但她从来没有如今日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已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不用为了任何人去抉择、去舍弃。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既不背叛叶初雪,又能脱离她对自己影响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