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相知定识春风面(第3/6页)

平衍敏锐地捕捉到她每一分的细微变化,眉头一蹙,问道:“娘子中的是什么毒?”

叶初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昵?”

平衍的心于是一沉到底。

叶初雪到底还是伤了精神,躺回去略歇了歇,才突然冷笑着说了一句:“立子杀母?”

平衍面上一热,却仍然嘴硬:“这是本朝太武皇帝时立下的规矩。”

“立这规矩是为了防止八部出身的太后联合本族擅权专政作乱朝堂。”叶初雪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当年城阳王之乱时,太后并非陛下生母,不是一样可以作乱吗?”

平衍无论如何想不到时隔这么久,她又把这桩旧恨翻出来,一时之间倒是捉摸不透她这一番作态的本意是什么。想了想,觉得与叶初雪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没必要再兜圈子,索性问道:“那么娘子如何打算的?”

“如果又是个男孩怎么办?”

“什么?”平衍一怔,愣愣朝她看过来。

“你是阿戊的仲父,若是我选定另外一人做这孩子的仲父,只怕即便杀了我,以后也国无宁日。”

平衍目光一凝,不由自主向她走上一步。拐杖敲在地板上,笃的一声,令人听来竟然有惊心动魄的意味。

她却丝毫没有惧意,笑意越来越盛:“你却不能杀我。”

这有恃无恐嚣张而充满挑衅的笑反倒令平衍冷静了下来,目光落在她的面孔上,开始仔细思索。这是他头一次这样毫无忌惮如此近距离地打量她。她的眉目口唇,她的肌肤骨骼,她的华发青衣,都一览无余地落入他的眼中,然而此时的平衍心目中却充满了疑惑。

这样一个女人,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力量,令旁人为了她近乎疯狂地谋划,忠心耿耿,追随始终?

“是,我不能杀你。”平衍点头赞同,心平气和得连叶初雪都有些诧异,“我受陛下委托,替他看好朝堂天下,替他看好你。你若有个闪失,他日我再也没有面目去见陛下。只是……”他突然走上两步,来到叶初雪的面前,低头看着她问道:“你就不想知道陛下是去做什么去了吗?”

一丝凄楚从她眼中一闪而过,还来不及令人看清楚,她便飞快地低下头去,苦笑道:“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许久见不到他了。”

平衍几乎要相信了她语气中的怅然和失落,沉默了片刻,逼迫自己记得眼前这女人过去所作种种诸恶,淡淡道:“他身为天下之主,自然心怀天下,不可能缠绵于温柔乡中。”

她却突然仰起头来,微微笑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叶初雪,心思飞到了遥远的阿斡尔草原,飞到湖畔,那些生活在穹庐之中的日子里,温柔的神色甚至无法遮掩:“是的,他是个英雄,从不沉迷温柔乡,却有着世间最温柔的心。”她的神采来得快,去得也快,低下头的时候已经变得黯淡。她叹了口气,不再用那种尖酸而犀利的语气,低声道:“阿沃,你若想让他名垂千古,便不能什么事都依他。”

平衍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放我走。”她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平衍立即知道这就是整件事里最重要的三个字,“他让你看好我。你违一次命如何?”

平衍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看不透她的谋略和算计,只能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这沉默却鼓励了叶初雪,她知道对方想要昕什么:“你是阿戊的仲父,我把阿戊留给你,交给你教导辅佐。我离开,无论下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与这朝堂宫廷无关。阿戊会是唯一的太子人选,你是阿戊唯一的仲父。”

平衍耳边嗡嗡作响。她将一切说得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然而事情自然不会这样简单:“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叶初雪看着他,目光澄澈无畏:“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你能拔除眼中钉,

不用担心我狐媚惑主,让陛下为了我做出弃天下而不顾的事情来,也不用担心我会在陛下身边施展手段兴风作浪。我把阿戊留给你,陛下即便因为你放我走而责怪于你,却顾念着阿戊不会为难你。”

“那么你呢?你要去哪里?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我的好处,就是离开这里。”叶初雪只觉胸闷,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把我关起来了,就像当初在晋王府把我锁进铁笼,在战场上用铁链缠缚我的手脚。他想让我做他的妻子,却斩断了我的生路。阿沃,我的确为了他甘心放弃一切,却不能承受这样的凌辱和剥夺。我打算去西域,斯陂陀已经在青鹿台等着我,我会和他一起到西域去。听说那里没有纷争,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阚宫阁,轩窗罗网。宝石璀璨,耀眼夺目。我想到那里去,再也不回来了。”

“你……放得下这一切?”

“放不下又能如何?陛下已经说了,要关我一生一世,让我在这里永远不见天日。”

平衍心里是不信她的话的,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女人的倔强和坚持,他知道对她来说,比起死亡,被囚禁在这里是更大的折辱和摧残。

叶初雪看着他,落下泪来:“阿沃,放我一条生路,你我皆能如愿。”

“那么陛下呢?你就不怕他不顾一切去找你?”

她脸上泪水尚未擦去,就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他不是出远门了吗?等他回来,我早已经离开了。我相信你有办法辅佐他们父子成为一统天下、开万世太平的圣君。他日我若在西域得闻他们父子圣君名号,也会为你焚香祷告,感激你今日的慈悲。”

  平衍回到王府已经交了子时。他疲惫至极,伤腿一阵阵地抽痛,因为拄着拐杖时间太长,连双臂和后肩也觉酸痛难忍。见阿屿过来相迎,一面让他搀扶着自己回到房中略微歇息,一面问道:“有什么事吗?”

“别的都没有,只是厍狄聪将军遣人回报,说是胡商斯陂陀一行执殿下手谕出城。厍狄将军不敢阻拦,却也不放心,让人来向殴下禀报一声。”

“知道了。”平衍点了点头,又摇头苦笑,“那女人怕是早有准备,动作倒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