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庭前玉树枉断肠(第4/6页)

“别动!”轻如尘沙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毒蛇的信子掠过他的耳郭。

平宗浑身一个激灵,立即抬头去看,整个王府前的空地上挤满了惊慌失措的金吾卫,你推我挤,吵吵嚷嚷,有人飞跑进去报信,也有人大声呼喝着寻找自己的同袍,竟全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对方低声笑道:“原来是这么一群酒囊饭袋,陛下你落入这群人的手里,还真是颜面扫地。”

平宗眼见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沉下心来,轻声一笑:“你就是睢子?”

“陛下果然比那群废物强。”睢子诧异起来,将抵在平宗颈边的匕首拿开,好奇地看着他,“你就不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连你都说了,那就是一群酒囊饭袋。”一旦没有了威慑,平宗毫不延迟,立即转身,看清了睢子的模样,挑起了眉毛,“你我总算见面了。”

“走吧!”睢子顾不得跟他多费口舌,拉着他的胳膊,“我带你离开。”

“等一下。”平宗心头大为惊奇,抽回手看着他,“你居然是来救我的?为什么?”

“来不及细说,先离开这里。”

任凭睢子怎么拉,平宗岿然不动。睢子于是明白了,回头看了看他,目光从他伤痕累累的面上向下移到他仍然在往外渗血的腹侧,几乎不可置信:“你不走?你是刻意要到这里来的?”

平宗笑了笑:“抱歉得很,平宗不是个临阵脱逃的人。”

他说这话时,笑容从容不迫,就像他身上没有伤,手上也没有铁链,像是他的千军万马就在身后听从他的指挥,他并不是孤身独闯敌营。他说:“我不能白来这一趟。”

睢子皱眉:“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真要杀我,会给我时间怕吗?”平宗的目光落在睢子手中匕首上,立刻就认出了那匕首,不禁一愣,飞快抬眼,目光如电,射向睢子,“你……”

睢子不等他发问,将匕首交到他手中:“我替人给你带句话,你听不听?”

平宗看着那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一股热流从心头流过:“我就知道,那女人根本就关不住。”

睢子想,如果这个时候一刀将他杀了,多少仇恨、不甘心都能就此了结了。然而他的手竟然重逾千斤,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只能说道:“她说,让你活着回去,不然就不让你见第二个孩子。”

平宗蓦地抬头,双目的光芒竟然盖过了脑后强烈的日光。他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得意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毫不掩饰的大笑惊得旁人纷纷朝这里注目,这才发现平宗竟然没有人看管。

睢子早在他笑声初起之时就飞快地跑开,隐身在一棵大树之上。他略带恼怒之色,看着平宗不动声色地藏好匕首,被金吾卫们重新绑好,推搡着带进了寿春王府。

外面的骚乱已经传到了罗邂耳中。他纵然还想安坐,却终究沉不下那份心。听说平宗押到,再也耐不住地站起来向外走,高声喝道:“把人带进来!”

平宗被带了进来。北方草原蛮族的勇武在龙城和军中是看不出来的,但在一群南方士兵中,即便周围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品貌俱佳、出身贵介的金吾卫,平宗仍然显得身躯凛凛,威猛慑人,以至于一众金吾卫虽然是在押解他,却都不由自主地侧身垂目,不敢以目光相对。

罗邂站在台阶之上,眼见得这个样子,不禁微微蹙眉,正在寻思要如何灭一灭平宗的威风,却不防平宗已经抬头笑着朝他看来:“罗子衾,故人重逢,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罗邂微微皱眉,并不回答,低头看着平宗,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是赵亭初跟了出来,喝道:“就是你杀了祝将军?”

平宗仰头大笑:“几百个人,上千只眼睛,众目睽睽之下,领军之人被人杀死,连凶手是谁都弄不清楚。朕平生不贪他人之功,但你们若要将这条命记在朕的名下,我也只好笑纳了。”

赵亭初上前一步,怒斥道:“吾皇在此,你也敢以朕自称?”

平宗蔑视地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罗邂:“两年不见,子衾果然已非吴下阿蒙,长进得很啊。”

罗邂主政南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起他曾归属北朝平宗帐下之事。如今本主在这里,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脸上一热,阴沉着脸沉声道:“你们还不堵上他的嘴,还让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

金吾卫死了统领正六神无主,听了这样的话才明白原来平宗的话是不能听的,连忙上去几个人一起用力,要将平宗压服,拿麻布来要堵住他的嘴。

平宗并不反抗,一任众人将自己的双臂向后扭住,口中塞上了麻布,却仍然笑看罗邂,目中光芒闪动,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罗邂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他眼中那讽刺太过熟悉,他曾经在别人的眼中看见过。一年多前的长江野渡之夜,华发女子在火箭光芒映照下就是这样看着他笑。再向前,中秋宫变之后,他带着拯救她的计划去紫薇宫,也是在这样的讥讽笑容下,被骗得不忍回望。

罗邂从来没想过会在平宗眼中也看见这样的笑容,那笑容令他不寒而栗,总觉得仿佛那个女人的魂魄在这一刻附在了他的身上。

“不许笑!”他突然失声大喊,惹得庭中周围所有人都愕然向他看来。

罗邂指着平宗,向左右呼喝:“不许他笑,让他不要笑!”

这回连赵亭初都为难了。他们可以把人嘴堵上不让说话,却如何能让人不笑?他想了想,亲自跑下台阶,来到平宗面前,指挥左右道:“拉住他的脸,不要让他笑。”

金吾卫们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只觉荒诞,却又不得不遵从命令,犹疑地走过去,一个人用双手夹住平宗的太阳穴,另一个人双手捏住他的脸,两人用力撕拉,要将平宗面上的笑意扯去。

还是之前劝说罗邂的人看不下去,低声对罗邂说:“陛下,太过了!到底是一国之君,岂能如此折辱?”

罗邂冷冷地说:“已经是阶下之因,就不要提什么一国之君了。”

“陛下就不怕北朝大军来为他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