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6页)

“你这老太婆应该识相些。皇军大队长听说王竹中队长对你太狠了点,从死里把你救出来,并让你和孩子会会面。好哇,现在明告诉你:如果你疼自己亲生的孩子——”他把最后这句话说得特别重,故意顿了一下,瞥视母亲一眼。他见她浑身一震,就又说下去:

“好,不要太伤心。如果你把兵工厂的机器埋藏的地方说出来,那么你的孩子我们一动也不动;你的伤也负责治好;还有赏金。如果不说,哼!你也知道,皇军火了可什么都能做出来!”

母亲虽早已料到这一层,但当听到后,还是抑制不住那巨大的内心恐怖,她开始哆嗦起来,身子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知道,她虽有一颗做母亲的为孩子可以掏出来的心,可是她已经被折磨得稀烂的衰弱不堪的身体,怎么能保卫住孩子呢?啊!不能丢弃孩子啊!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她的一切!哪个做母亲的能眼睁睁见孩子被杀死而不救呢?!不,决不能!

母亲更紧地抱着孩子,目不转睛地瞅着孩子的脸。嫚子似乎也明白——不,是孩子感觉到了,她两眼瞪得溜圆,直直地看着妈妈,更加用力抱着妈妈的脖颈,喃喃地叫道:

“妈,妈妈……”

“孩子,妈,妈抱着你!”母亲本能地回答。

老天哪,不行啊!母亲开始流下眼泪,她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孩子见妈哭了,也跟着哭起来!母亲忙又收住哭声:

“孩子,别、别哭……”母亲猜得出敌人将要怎样对付孩子,她不能眼看着孩子遭毒手,她要尽一切法子把她的孩子保卫住。她偶然有这个想法:或许她用做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心说出最挚诚的言语,能打动这些也是人的东西发发慈悲吧?

“你们把一个五岁的孩子弄来干什么?”她很镇静地说,“工厂的机器我知道埋在哪儿,孩子不知道。共产党八路军是我招来的,我接干部到家里的,孩子她不懂。孩子小,她还什么也不知道。要杀你们杀我,你们不能害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你们决不能害我的孩子!你们快杀死我吧……”

“妈!你要死?”嫚子惊骇地高声叫着。

“不!妈活着。”母亲不自主地安慰她。

“好个厉害的嘴!”杨翻译官冷笑着,“少废话,现在你干脆回答:你要孩子还是要工厂?嗯?!”

“孩子工厂我都要!要死我有一条命!”母亲断然地回答。

“好个英雄!”杨翻译官发火了。

庞文已等得不耐烦,暴躁地叫起来。

门外立时冲进王竹、王流子等人,上去从母亲怀里夺走嫚子。

嫚子翻滚着身子,尖利地哭叫着——她有哭的权利啊!

母亲发疯般地向孩子扑去,那长长的灰发在她身后飘撒!可是被两个敌人扭住了。

皮鞭在孩子赤裸的幼嫩身子上抽打,一鞭带起一道血花!孩子已哭哑声了。

母亲哪,救救孩子啊!

孩子的小手指一个个被折断了!

“说不说?”

母亲昏厥过去……

孩子被倒挂在梁上,一碗辣椒水向她嘴里灌进去,又从鼻孔里流出来——是心肺里的血啊!

母亲醒过来,呼喊着,扑过去!被敌人架着拖过来。

孩子死过去,活过来,又死过去……

毒辣无比的凶手,在绞杀一棵幼嫩的花芽!

哭声像最锋利的钢针,扎在母亲心上!她已经没有力量去冲扑,她一次次昏厥。

她要救孩子;她要保工厂。

她要屈服——赶快饶了孩子吧!不,不能!

她要发疯!她紧咬着牙关发颤;她攥得手指发痛!

听不见孩子的哭叫声了,母亲似乎平静了些,坐在地上痴呆呆地发怔,从眼里射出凶狠的光芒!她脸色是那样惨白,阵阵的痉挛使全身抽搐着。赶她再看清她已认不出的那摊血团是她两手捧大的孩子时,她噢的一声又昏厥过去……

“怎么样?现在还来得及!”杨翻译官见她又睁开眼睛。

“你、你们这些没人性的东西,就死了那条心吧!”母亲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说毕,她又昏厥了。

庞文拍着指挥刀,狂怒地吼道:

“八格!中国人的,大大地死了的有!”

入夜了。

在那高大围墙的背阴处,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紧贴在那里。她那双机灵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光。她紧瞅着在大门口汽灯下站岗的伪军,苦费心机地想着怎么能通过去。

门响了。她赶忙向后一缩,但马上又伸出头来。她看见走出来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女人,手里提着小篮子。趁那女人转脸被灯光一映的瞬息,她认出是杏莉的母亲。

女孩子心里亮了一下,忙转身朝沙河跑去。她那苗条灵活的身躯,宛如一条梭鱼游进沧海里。女孩子跑到河旁的树林边,就放慢脚步,悄悄地走进去。里面隐隐地有一个人迎出来。

“玉子,怎么样?”那人焦急地问。

“秋哥,刚见杏莉她妈从里面出来,像是给大妈送饭的样子,咱到那里去问问她吧!”玉子很快地回答。

“好,走吧!”

民兵队长玉秋是今天傍晚溜进村的。他穿着伪军服装,背着大枪。他是奉姜永泉的指示回村来侦察敌人情况的。回来后就掩在王老太太家里。当他听到沙河惨案经过时,真是悲痛万分。一听说母亲娘俩还被关押着,马上就要去救。于是,他和王老太太的孙女玉子摸出来,先了解一下情况……

“怎么样?那孩子……”杏莉母亲一进门,王长锁就焦灼万分地抢上来问,但他一见她哭红的两只眼睛,心里就明白几分,后半句话吞回去了。

杏莉母亲丢掉篮子,扑在炕上,大声哭起来。

“天哪,不行啦!”她绝望地悲叫着,“大嫂身上没块好肉,可怜那孩子也被打坏了!孩子怕、怕不行了!听站岗的说,明天就要杀死,还要人都去看。这些狠心的狼啊!”

王长锁两手捶胸,瞪大眼睛,愤愤地说:

“不能看着她们遭毒手,我们要去救!”

“你、你疯啦!咱们有什么法子?”她惊恐而又绝望。

听到打门声,两人吓了一跳。她走出去,问:

“谁呀?”

“大婶,是我呀!玉子。”外面焦急地回答。

一开门,杏莉母亲惊住了:她见还有一个伪军!玉秋上前悄声说:

“婶子,是我呀。”

“噢,可把人吓一跳。快进来!”

他们进来后,王长锁已经不在屋了。杏莉母亲明白他为怕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而躲藏了。

玉秋和玉子忙问母亲娘俩的情况。

杏莉母亲长叹一声,眼泪又簌簌掉下来。顿时,玉子也哭开了。玉秋忍着泪,要杏莉母亲把母亲的情况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