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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市电视台的记者过来找王姐去做采访。午饭王姐也没有跟我们一起吃,听小赵说,市委副书记派人接她过去跟那些文化学者一起用餐。我和王乐在房间把写好的新闻稿和拍摄的宣传照片发给总部后,闲来无聊刷本地的网页,王乐指着电脑屏幕,“你上新闻了!”我说怎么会,凑过去看,硕大的新闻标题跳入眼帘:“草原百灵鸟歌唱美丽城”。王乐高声念下面的文章,“她声情并茂的朗诵,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新闻中间配上了图片,王姐正拿着本子深情朗诵诗歌,而坐在她旁边的我也入镜了,眼神呆滞。王乐哈哈大笑起来,“你真给王姐面子!”我上前把新闻页面关掉,“你还说我,你一直在打哈欠好不好?”
下午按照小赵的安排,参观新建的博物馆,没看到王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好像每一个博物馆都差不多,从旧石器时期到蓬勃发展的新时代,一路看下来,索然无味。逛完博物馆,去宾馆吃完晚饭,大家各自散去。我吃得太饱,在房间里坐不住,邀王乐出去逛逛,他撇撇嘴,“就这鬼城,你也敢逛。你也不看看窗外,都一片漆黑好不好?吓也要吓死。”没奈何我只好自己下去,出发前王乐又补了一句,“你十二点之前没有回来,我就报警了啊。”我没理他,下了楼,出了宾馆大门,深呼吸了一口气,空气凉爽,风虽然大,却也不冷。“你也下来了?”是王姐的声音,她已经换上了葡萄紫色夹克衫,搭配苹果绿围巾,伸展双臂,做扩胸运动,“要不要去散散步?”我想起王乐之前说的话,略有迟疑,王姐已经往前走了,“走一走,有益健康。”我只好跟着她去了。
路旁的树都是新栽的,瘦瘦弱弱的树干顶着一小蓬树冠,在风中抖抖索索地翻动几片树叶。树丛之下是黄土,毕竟干旱少雨,连草都只是零零星星的。路两边的楼群都是新的,六层高,有欧式立柱小阳台,还有落地窗,可惜住户实在太少,看起来颇为萧索。风从楼群之间灌过来,撞在脸上有些生疼。阵阵凉意袭来,我感觉裸露的胳膊起了鸡皮疙瘩。王姐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我紧赶慢赶才勉强跟上。穿过楼群,道路两旁是往前无限延伸的空地,王姐停下来,等我气喘吁吁地过去,她笑问道,“是不是累了?”我说有点儿。再次往前走,她放慢了脚步,跟我并行,围巾的一角被风撩起,一掀一掀。
“我每天都要快走十公里,今天这点儿路不算什么。”我吃惊地感叹了一声,她接着说,“习惯啦。我以前在镇上做会计,晚上回家,别人骑车,我就不骑,喜欢沿着公路走。我喜欢草原的夜晚,太阳落山时,跟车轮一样大,看着它一点点地被远山吞没,空气一点点凉了,巨大的月亮升了起来,我经常惊叹得说不出话来。”我抬头看天上,月亮此时隐没在薄云中,温润的月光洒下,“你是那时候喜欢上写诗的吗?”她看了我一眼,笑着摇头,“那时候还没有呢。我们那个乡下,哪里有书看?更别说诗集了。后来我被单位派去呼和浩特进修,很偶然的机会在书店翻到一本普希金的诗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我觉得以前隐藏在内心的感受,都被他的诗句激发了出来。后来我又找了很多俄国诗人的诗来读,什么蒲宁啊,莱蒙托夫啊,马雅可夫斯基啊……”
她沉吟片刻,我以为她要背诵她看过的那些诗,但她却抬头羞怯地看了我一眼,“小邓,你觉得我的诗写得怎么样?”我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懂诗。”她点点头,“你们是从北京来的,见过大世面。我们小地方的人,眼界都很小,诗写出来,其实身边的人都不懂的。”我说:“怎么会?今天市委副书记不还夸你写得好吗?”她扬起手止住我的话头,“得到他的肯定,当然是高兴的,但还是需要有专业的人士帮我看看才行。”她顿了片刻,又说:“我其实知道你们对我的诗的看法,顶多是打油诗,也不美,甚至还有歌功颂德的嫌疑……”我忙说:“没有没有,我们哪里敢这样想。”她笑笑,“你,还有王乐,当然可能还有其他记者团的人,我能感觉到你们的态度,只是不说罢了。”我待要否认,她摇摇头,让我不用解释。
不知不觉走到了昨晚来过的湖畔,湖水深幽,游船停在码头,有人坐在那里拉手风琴。我们听了一会儿,王姐说:“《莫斯科的郊外静悄悄》,好久没听了。”广场上有零星的人走动,都缩着脖子,一只风筝还悬在天上,没有人来收。我说:“昨天王姐在船上朗诵的那首诗,我还记忆犹新呢。”王姐略显尴尬地摆手,“都是逢场作戏了。没人活跃气氛,总得有人出头。你们小年轻,脸皮薄,还是我来出丑合适。”我们沿着湖畔继续往前走,她双手抱在胸前,可能也感觉到了冷,“我在呼和浩特学习时,尝试写了一些诗,有一次吃饭,认识了一个我很喜欢的著名诗人。”王姐说这个诗人名字,我没有听说过,“他看完我的诗后,觉得我写得很有灵气,且充满感情,经过他的推荐,我的诗作开始发表在各种诗歌杂志上,没有他的鼓励和支持,我恐怕很难写下去……”她停一下,忽然大起声来,“那些发表的诗跟我这两天现场写的诗不一样,它是属于我个人的诗,在我的博客上都有,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客气地说一定去拜读,她兴奋起来,“如果你看了,一定要告诉我你真实的看法,可以吗?”不等我回答,她又忙说,“还是不要看了,真的真的,写得太幼稚了,会让你笑话的!”一说完,她就急急地往前走,像是要甩开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似的。
夜渐渐深了,广场上看不到一个人,拉手风琴的也走了,只有呼呼的风声。我们往宾馆的方向走,王姐嘴里小声地念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只好问:“你在跟我说话吗?”她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一下,“哦,没有。”我们继续沉默地往前走。不一会儿,王姐又小声地念,我忍不住又问:“王姐,你在念诗?”她像是做一件极私密的事情被发现了,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真是不好意思,我散步的时候经常会念诗,让你见笑了。”我忙说没有,问她念的是谁的诗,她神情严肃起来,“你要想听,我念给你。”见我点头,她一下子来了精神:
风暴吹卷起带雪的旋风, 像烟雾遮蔽了天空; 它一会儿像野兽在怒吼, 一会儿又像婴孩在悲伤。 我们来同干一杯吧, 我不幸的青春时代的好友, 让我们借酒来浇愁;酒杯在哪儿? 这样欢乐马上就会涌向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