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大火(第4/5页)

“浪胖。”帕吉鲁拿出狗链,要她顾狗就好。

餐后,他们离开营地,走上松针小径。古阿霞打赤脚,体会松叶在挤压与舒缓之间的弹性,十分钟后,密集在地上缝了波斯地毡似的松针小径消失在阳光盛亮之地,那是防火线,十余种男人的吆喝声好刺耳。在此之后,她感到淡安,并且把松针铺在雨鞋内当作松林的延伸。

她不清防火线,只顾狗,顾着看砍树的帕吉鲁把上衣卷在腰际,亮着汗膜的皮肤胀动,有圈较深的汗水积在腰衣,后头衬着那些拿电锯干活、拖走倒树的人群。古阿霞看着看着,打起盹,一歪头就给狗跑了。她没事干,追着黄狗去。狗原本会回来,给人追便跑远了。它有时停,有时跑得很兴奋,保持一种令古阿霞不久要追上的错觉。

空气中有火焦味,古阿霞有点害怕,这样的追寻在低矮灌木阻碍的森林里不是好玩的,爬上棱线时,强风使得汗湿的她打战,她看见半公里外的火场,以及浓烟后3公里远的咒谶森林。咒谶森林的苍郁树木在远处看来,有如上帝发丝浓密的暗影。她担心火烧到那,连帕吉鲁都说很可能,这场失控的大火没有人预知她的脾气。

几只灰喉山椒鸟忽然掠过,惊恐慌乱,发出激烈的拍翅声。黄狗猛吠。古阿霞察觉到变化,风变得更凶,飒飒作响,刮过皮肤有静电吸附而使寒毛竖起的干燥感。接着,火场附近传来尖锐的哨音,表示救火员遭遇危险。接下来几分钟,那里传来了人们急切的呼喊与叱喝,加深了古阿霞的猜测。

“害矣啦!‘发炉’了。”几个人从防火线跑来,眺望远方。

“发炉”是指庙里香炉的香枝过多而高温烧起来。古阿霞眺望到,远处森林大火受到干燥的怪风促燃,火浪爆发,往四周喷散,火线在几分钟里失控地往快扩散。哨声是靠近火场的几位监视员下达的撤退指令。

“这样喷觱仔①,是要人帮忙。”持续的哨音让古阿霞身旁经验老到的工人说。

帕吉鲁把斧头一抛,跳下山棱,往火线前头跑去,黄狗也追去。

古阿霞想说些注意的话,多走一步便踏陷了边土,重心不稳,“被迫”往棱线下又跑又跌地追去,气势不落人后。她滑到较平坦地形,脚踝擦伤了,伤势还好。黄狗在她身旁兜转,了解伤势无碍后,往一条荒塞的路径离去。她知道接下来是个错误的决定,起身追帕吉鲁,黄狗会带她找对方向。

森林大火蔓延太快了,当古阿霞觉得不对劲时,身陷危险。干燥的强风从远地被吸入火场,忽然又从火场倒灌而来,她像活在巨兽一呼一吸的喉咙。但有种场景令她警醒,空气中到处飘着火星。“飞炮”,她脑海闪过这个词,想起曾有工人这样描述森林大火如何神秘地跃过一条河或两座山,这是因为在诡风助燃下,较轻的可燃物化成了火星喷飞,到处迁徙,在远处落地成火。这种跳跃式燃烧,类似象棋中的飞炮打过山。

这是危险的信号,古阿霞大喊,要帕吉鲁回头。她喊几声,自知对山林无知的自己比帕吉鲁更处于劣势,抱起了黄狗,决计逃跑。她照原路跑回去,听到之前站立的山棱上有人大声呼喊,随后了解那呼喊不是指引,是告诫大火把退路烧起来了。

古阿霞没有犹豫地逃往另一侧,那没有火,两分钟后她与帕吉鲁和一群撤退的消防队、火场监视员碰头了。现在终于说明了尖锐哨声的原因,一位救火员断腿了,他在监控火场时,被突然爆燃的火焰吓退,摔断了腿,由五位同伴背负撤退。

在这艰困场合,古阿霞遇到帕吉鲁仍是惊喜,挺能理解他脸上出现由暴怒转而无奈的表情──一个断腿的消防员够棘手,现在多了女人。他们赶快逃,被火逼着逃亡,跑在没有明显路径、灌木丛碍人的森林,迫于急切,他们常常不能背着断腿病患,是拉着他的领子就拖过去。

断腿的家伙痛不吭声,脸上是汗,牙关紧咬,用两根树枝固定的断腿不断发抖,他最后大喊:“放我下来,你们紧走。”

这令救援队有了变化,心里有些松动。一个戴白铁防火盔的小队长,擦掉脸上沾的泥污,要求队员离开,“先走,去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小队长用“我们”意味着除了他与伤员,其余的人离开。

这指令是无比温柔的请求,但是环境危险,几个人说走就走,在森林快速移动。帕吉鲁在前头,手中紧拉着永不放弃的古阿霞,黄狗跟着。古阿霞能体会大家为何断然离开伤者,以理性来说是该留下帮助,但是被求生的本性盖过,因为森林也失去理性了。无数的飞火顺着风径流动,一阵阵窜过头顶,树木扭动,鸟类忍到最后才飞离有幼雏的巢穴,奋力挥翅,仍被风抛到远方。古阿霞第一次深陷如此骇人的绝境,世界末日是唯一的解释。

几只小影子逆向跑来,遇见几人,瞬间跳过膝盖高度。那是逃窜的森鼠,拥有绝佳跳跃能力。紧张的帕吉鲁没有理解到这是凶兆,警醒时,前方100公尺的松林成了飞火落地后最佳的温床,阻拦了退路,易燃的二叶松把那片混合林拖下水,3公尺高的火焰蔓延。最特别是“树冠火”,它们沿着易燃与多风的树丛高处延烧,展现猕猴群抢到红色系水果后,叽叽喳喳在树梢快速跳跃的愉悦,非常快,然后往下烧树干,成了“地表火”,摧枯拉朽地烧完了森林。

猛火吃光了能见度,他们沿原路折回,在某棵树盘长满树瘤的红桧朝南方转去,却看见一道红光横亘在前方,他们这下心都凉了。

“救援队来了,在那。”古阿霞大喊。

不远处的树下有人影,大家找到曙光似地跑去,竟是小队长。

小队长与断腿的家伙坐卧树下,手叼闲烟,对追来的火势放弃突围,两人眼眶红润,分享了生命中曾有的悠悠情谊,与目前最后的时光。

小队长见帕吉鲁等人折回来,叹气地骂句粗话。

两队人马猝然在火场相遇,没有遇见希望,有几秒愣在那不知所措,抽烟的抽烟,发呆的发呆。小队长吸了口浓烟,展了睿智,无论时局多么危急,总得让有些人发挥专长,他派了一位容易紧张的小伙子前去顾火,好让他别闲着发抖;又派了机灵的人把火场大小观察仔细。

然后,小队长说:“来,大家来‘刣人树’下坐着。”

听到“杀人树”,帕吉鲁顿时通了电。这一路他拼命跟大火玩猫捉老鼠的逃亡游戏,输就死了的恐惧令他快逃,把古阿霞牵着的手腕捉得瘀青。这时,帕吉鲁看着小队长栖身的“杀人树”是木荷,此树不只防火,饱含毒素的茎皮常被自杀者取用,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