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第6/11页)

她又暗想自己,遇见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都敢给自己这么多幻想,可见自己多么像个溺水的人,抓到一头绳子就全力想拴住自己。其实她知道,这种途中的艳遇只是艳遇,最不靠谱,没有根可以扎下来。可是,她硬是想让它生长下去开花结果,就因为平素里现实严丝合缝得连只苍蝇落脚的地都没有。

他说:“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孩子又多,我父母不管我,就把我扔给了我奶奶。我跟着我奶奶住在山里,周围连个一起玩的小孩都没有,一天到晚就只能跟动物们玩。后来我奶奶去世了,我也回不去了,这么多年和人打交道,忙着赚钱,还是觉得动物要比人好,你对它好,它就只会对你更好,连狮子、老虎都是这样。我和动物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点压力。”

她想,他简直是惊弓之鸟,怪不得呢,他生怕自己被人当成猎物。就是因为他那点阔也不是凭空来的,他是后天长成的有钱人,再怎么枝叶繁茂,根子上却还是穷的,大概脉络上也不及先天的富人通畅,一不小心就在自个儿的身体里结成了疤。这种男人要能有个固定的女人也倒怪了,因为他每看见一个女人就想先透视一下她是否是冲着他的钱来的,不是冲着钱的反倒可疑。

她宽容地对着他笑了笑。因为,说穿了,她比他心虚。她想让自己在追猎的过程中被别人当成一只无辜的猎物。

这多么难,她想。

越往山上走,那缕异香越浓,卫瑜已经分辨不清这香味是从老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从这深山上的某一个角落里飘出的。这香味越浓越诡异,绝不是寻常的花香,这香味跟着风走,时淡时浓,浓的时候又酽又厚,像一堵墙压过来,让人喘息不得;轻的时候便如阳光下的火焰,跳跃着在这深山里的树林上空燃烧。闻着这香味只觉得里面有玻璃的碎片,脆、亮,却是尖利的。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张楚河一句:“你能不能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这是什么香?怎么香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张楚河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说:“我一直能闻到,也是很奇怪。好像是从山顶上飘下来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三个人终于到山顶了。卫瑜和张楚河看到他们正站在一排木屋的前面。这几间木屋孤零零地站在山顶的一片平地上,就像突然飞到这里来的。木屋也是吊脚楼,很旧,墙壁上的木板已经是腐朽的黑色。四间木屋中有两间的门是关着的,另外两间是开着门的。房前种着几块菜地,菜地里的颜色是深深浅浅的绿,像几块毛茸茸的毯子铺着。老女人说:“这山顶上现在就住着我们一家了,别的都搬下山去了。你们今晚就住我家吧,住一晚上给我二十块钱就行。三顿饭我也做给你们吃,一天给我五块钱。”

卫瑜先递过去二十块钱背包的钱,说:“阿姨,今天的二十块钱就算赚够了,不要再下山了。等你再回了家都半夜了。”老女人开始不肯接,最后虽然拿住了钱却感激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他们往一间屋里让,说:“你们就住这间了。我给你们烧饭去。”说着就急急往外走,准备去烧饭。进了屋,卫瑜知道老女人是把他们当成小两口了,因为这间屋里只有一张床。

卫瑜看看张楚河:“怎么睡呢?”张楚河把包放下,笑:“又不是没睡过。”卫瑜顺手抓起一只枕头向他砸去。两人开着玩笑,突然都松弛了下来。这时,张楚河突然拉住她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屋里的香味很重,就是我们在路上闻到的那种香味?”卫瑜安静下来才觉得果然又是那种异香。怎么漫山遍野都是这种邪气的香味,简直像是进了一处很深的巢穴,巢穴的尽头可能就是谜底,他们却走不过去。他们也不敢。他们紧张地向四周看着,这时候,他们其实都心照不宣地在想同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已经初步判断出,这几间木屋就是那香味的源头。

这种猜测让他们恐惧而兴奋,仿佛追踪着一点蛛丝马迹,渐渐来到了杀人现场,还没有看到尸体,只是见了一点血迹,心里却已经可以稳稳地告诉自己了,就是这里了。只是,更恐惧的是,尸体在哪儿呢?

两个人把屋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企图找出一点证据好证明这异香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如果一直找不到这源头,就感觉这异香像一个架在空中的鬼,看不清眉目,却驱逐不去,因为它就在你的心里。可这木屋里异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床还是新的,连漆都没上,看得出是专门辟出来给客人们住的。卫瑜说:“你看看,还说人家生活不会困难到哪儿去,这还过得好?两个人住一晚才要二十块钱,吃三顿饭要五块钱,我都有点于心不忍。”她说着,把脸转向门外,正好看到趴在门口的半张脸,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住张楚河。张楚河看去时,那半张脸已经消失了。他们追到门外,一看,一个男人的影子正跑进另一间屋子。他跑过的地方是一片一片的异香,像铃铛被串在了一起,一路上诡异地叮当作响。

张楚河说:“应该是房东的儿子吧,山上不就他们一家三口吗,看年龄应该是她儿子。”卫瑜说:“听说某一件器官不好用的人就会有另一件器官异常发达,远超过常人。我家附近有一个盲人十年前只听我说过一次话,十年之后我一开口他就认出了我。她这儿子耳朵不好用,那是不是也有什么别的特异功能?”张楚河说:“他就是怎样特异,也总不会把咱俩剁了馅做包子吃吧。”卫瑜说:“我怎么老觉得这山里有一种巫气?”张楚河说:“别先把自己吓死了,不过过会儿吃饭的时候是得仔细瞧瞧再吃,等他们先吃了咱们再吃。”

可是,等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女人把饭菜给他们端进屋里来了,说他们一家人在那边吃,客人在这里吃。一荤一素两个菜,一碗汤,一盆米饭。俩人看着饭菜,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敢下手,因为菜里也飘着那种异香。卫瑜说:“你说她会不会在里面下了蛊?听说湘西一带蛊婆很多的。”张楚河说:“咱们出去看看他们吃的是什么。”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天已经全黑了,屋里开了灯。两个人隔着窗户的缝隙看到老女人家桌上摆的饭菜。也是两个菜一个汤,和他们桌上的一模一样,桌上盛了三碗米饭。奇怪的是,虽然摆着三碗米饭,但只有她和她对面的儿子是坐着吃饭,而另一个人,应该是她的老伴吧,竟然躺在床上,可能是瘫痪了,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吃饭,另外两个人也不看他,也不叫他起来吃饭,只顾着自己吃。桌子就摆在床的前面,正好挡住了她老伴的脸。他们俩躲在窗外看不清,但是只觉得这间屋里的异香更浓,像金属一样从窗户缝隙里向他们砸过来。两个人一时都有些眩晕,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便悄悄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