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旁观者言(第2/2页)
龙鹰说的话言犹在耳,符太却头大如斗,须录之于纸的事物太多了,难以取舍,但仍非最大的问题。
最难是他不惯将心里的事写出来,不惯坦白。
「太阳快下山哩!」
小敏儿的声音很特别,清澈如不受騒扰、远离人烟的溪流,从耳鼓钻进他的脑袋。
他刚洗过冷水浴,换上买回来的新衣。小敏儿仍未从被他拒绝侍浴的打击回复过来,说话时战战兢兢的,又刻意逗他说话。
符太想安抚她两句,可是眞不习惯讨好人,怎都没法说出口,就像不知如何下笔写他奶奶的「医经」,都是龙魔混帐,逼自己干不情愿和力不从心的事。
「大人心里有烦恼吗?」
符太差些儿按捺不住,赶她出去,太不惯在思考时给人在旁瞧着,管她是天仙美女。不过至少在她磨好墨后,否则须亲自动手,做他最欠耐性做的事。
独处、独思,是他最享受的时候,仿如与生俱来。在塞外,即使和龙鹰等并肩作战,他亦不时离群而去,像孤狼般去觅食自处,沉醉于独自一人的天地里。
难怪陆石夫说自己的难相处,人所共知。
随口问道:「小敏儿如果满怀心事,却倾诉无门,怎办呢?」
小敏儿想都不想地答道:「不会哩!敏儿有个最有耐性的聆听者呢!」
符太奇道:「谁?」
小敏儿娇痴地用手指指酥胸。
符太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玲珑有致的胸脯去,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阵子,才讶道:「你自己?」
小敏儿给他盯得两边玉颊飞起两朵红云,垂低螓首,巧俏的下颔差些儿碰到胸脯,娇羞的道:「敏儿喜欢大人看人家,有被大人恩宠的荣幸。」
两句对任何男人有高度诱惑力的话,落入符太耳内却无动于衷,道:「说清楚点!」
小敏儿幽怨的白他一眼,道:「在敏儿心里,有个永远的聆听者,总是默默支持,每当人家凄凉哀伤之时,会出来听敏儿诉苦,安慰敏儿,告诉敏儿所受之苦,比起很多人,算不了甚么。大人呵!这是敏儿首次揭露她的存在呵!」
符太拍案嚷道:「有救哩!」
难下笔的原因,是因不惯向别人说心事,管他是龙鹰那混蛋还是谁,可是若将自己变成旁观者,冷眼去看「丑神医」,将他的行、住、坐、卧描述出来,等于「血手功」得到了「横念诀」,心结将迎刃而解。便如小敏儿在心里创造出聆听者,于她须尽情倾诉时,出来打救她。
小敏儿愕然道:「大人想到甚么?」
符太岔开道:「敏儿有很多心事吗?」
小敏儿似给他勾起愁绪,垂首黯然道:「敏儿奴婢来的嘛!是贱民里的贱民,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符太自问是糟糕之极的聆听者,不过为了摸清小敏儿的底细,兼之好奇心过人,忍不住问道:「还以为小敏儿在宫内活得风光,竟然是满怀感慨。你今年多少岁?伺候娘娘多久?」
小敏儿道:「敏儿今年十七,七岁入宫,到今年刚好十年。」
符太不想追问下去,猜到是个凄凉的故事,问道:「为何说自己是贱民里的贱民?」小敏儿凄然道:「凡不入士、农、工、商的,均被视为贱民。优伶、娼妓、乞丐虽是贱民,但总有户籍。优伶入乐户,娼妓入娼户,乞丐入丐户,只有奴婢没有独立户籍,或像敏儿般依附官家,又或依附私家。奴婢不可以拥有东西,丧失姓名的自主权,终身为奴,所生后代亦逃不过当奴仆的命运,这是否比娼、丐还不如?」
符太听得发呆,事实上他从未想过笑脸迎人的宫娥,暗里这么辛酸。如果不是当上「丑神医」,不得不和别人接触,恐怕他永远不晓得宫娥的另一面。
不解道:「你自小入宫,怎晓得这么多的事?」
小敏儿道:「是宫规嘛!想不知道也不行。」
接着害羞的垂下头去,以蚊蚋的声音,咬着唇皮道:「今夜让敏儿伺候大人寝笫好吗?」
符太尙未有机会回答,汤公公来了。
随汤公公来的还有荣公公,符太不便问其职衔,但看情况该为汤公公的左右手,随行的小太监,带来了晚膳。
小荣像陆石夫般还以为龙鹰回来了,得符太传音知会是他后,同样的欢喜,两人曾多番合作,不用说话也有会于心,尽量令汤公公认为他们虽相熟,却没甚么交情。
换过一般贵宾,汤公公是循例到来嘘寒问暖,看看客人所需,有何可改善之处等等。但因他和「丑神医」关系密切,情谊深厚,故此做妥门面工夫后,拉符太到偏厅说话,而不用汤公公吩咐,小荣着其它人避开,尽显其已成汤公公心腹的地位。
符太暗呼胖公公厉害,如非得他长期布局,小荣怎可能安然过渡至新朝?
坐下后,汤公公不解道:「神医因何忽又肯接受小敏儿,还带她到外面治装?」
符太心里大骂龙鹰,天才晓得这个家伙曾拒绝当时仍是太子妃的韦后的馈赠,不以为意地让小敏儿领他到紫云轩来,引美入室,阴差阳错下,错脚难返。
戴着丑面具和女人成其好事,不知是何滋味。
汤公公造梦未想过他脑袋内转的是这些念头,等着他回答。
符太不答反问,道:「如果现在公公为鄙人送她回去,皇后会否老羞成怒?」
汤公公干咳一声,掩饰心内的不安,道:「最好勿这么做。」
稍顿续道:「小敏儿的事,神医看着办吧!该没多少人认为是烦恼,还恨不得有这个烦恼。」
符太问道:「她会害我吗?」
汤公公苦笑道:「所以公公着你看着办,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不好去说主子。平情而论,怎会有人平白无端送你绝色美女?出手愈重,所求愈多。公公就是怕神医离宫过久,不明现今情况,特来找神医说话。」
符太心中窃喜,论阴谋手段,他自小「训练有素」,肯定比龙鹰小子高明,唯一问题,正是汤公公说的不明现状,致无从发挥。欣然道:「公公指点!」
汤公公径自沉吟,颇有因心内感触,不知从何说起之慨。
符太道:「何不从武郡王开始,以他现在的威势,怎会被皇上降级?」
汤公公不答反问,道:「神医理该晓得已改朝换代,为何仍肯回来?」
符太哑口无言。
任龙鹰那个大混蛋说得如何详尽,总不能将和汤公公说过的话半句不漏的重复一遍,鬼知道他在汤公公面前说过甚么,令汤公公形成如此非圣神皇帝则不仕的印象。故此《丑医实录》确有其必要性,且要一丝不漏。
他奶奶的!
怎答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