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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单干这么多天后已经明白,对于他这样没有铁杆客户的人而言,身后有个实力公司作为背景是多么的重要。而没有雄厚的实力背景,他只有花更多的时间精力说服客户相信他的能力他的诚信。原以为头顶去掉一座大山之后,他可以很快恢复以前的业务量,只要努力就有回报,可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手头大哥给他的五千块钱,除了房租和吃饭之外,他不得不紧着花,做人做得小头锐面。周刊有稿费寄来,还不到一千,但总算是细水长流的收入。为此明成考虑是不是多花一点精力在博客上博人气博眼球,争取更多约稿,争取每月更稳定更多的收入。他受够回父亲家暂居的落魄滋味,他必须为能独立居住而奋斗。他还是头一次如此为生计斤斤计较,简直是锱铢必较。他计算着每天用奶粉泡牛奶与买鲜奶之间的差价,他对各种品牌香烟的价格了若指掌,他发觉梨和橘子的价格竟然比青瓜和番茄的还低,他学会了煎一只鸡蛋夹两片面包当早餐,他还学会了下面条,面条里面放榨菜和鸡蛋,如果添加辣椒味道更刺激。
这种事情并不太难,一学就会。但是够了,到此为止。鸿鹄不能遍学燕雀之技。
可他总是生不逢时,现在已经年底,国内所有行业都在盘点总结,而不是开拓。生意和约稿,都是前景暂时渺茫。想起来真是令人气馁,明成有时一早上赖在温暖的被子里不愿走到寒冷中去。
天寒地冻里,明成本年度最后一次坐在妈的墓地。周遭连麻雀的叫声都没有,寂静得像死地。
生活一层一层地揭下明成身上的皮,他从年初下葬妈妈在这处墓地时的粉白丰腴,变为现在的苍白消瘦,一年之间,青年转为新中年。
而他的底气在一次一次虽不致死,却也致伤致残的打击中慢慢消磨。他像个温水中的青蛙,脑袋里依然在思索着如何跃出这锅越来越危险的热水,行动却是受到体力的局限和外部环境的局限。他异常清晰地看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绝望和沮丧越来越占据他阳光灿烂的脑海。他这回无力掩饰,也不再试图掩饰,一来,便扶碑而泣。
前三十年,他是妈的中心,苏家的中心,朱丽的中心,别人的阳光,他从来不知生活艰难。不,他不必知道,妈会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安排下最佳位置沐浴阳光,他披一身阳光,他反射一身阳光。他无忧无虑,他也无忧、虑的危机感,他已经缺乏危机意识,他无法适应不是中心的地位。可现实犹如头顶的天,天凉,连好一个秋都不是,天凉,是肃杀的冬。
路很难走,打开市场不容易,转型也不容易,开门七件事也不容易,什么都不容易。可最不容易的还不是这些,最不容易的是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苦。没有妈来肯定他,没有妈来否定他,以致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已经头破血流,不敢迈步,他想,是不是守住固有的,等待时机上门才是良策。他也知道路是走出来的,前程是开辟出来的,可是,万一打开一扇门,里面跳出来的是狮子呢?就像那次投资。
明成流泪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答案。
也再牵不到妈妈的手了。
来的时候寒冷彻骨,回去时候彻骨寒冷。什么都没变。
而另一个从来没在家里做过中心的人,在农贸市场里面对满坑满谷的荤素原料无所适从。石天冬问明玉买尖椒回去做牛柳好不好,明玉说好,石天冬问要不要加洋葱,她还是说好。石天冬问得多了,明玉不胜其烦,就说你自己决定,我吃什么都好,吃白水煮大白菜也没事。
答应元旦三天给石天冬,明玉想着既然做人家女朋友就得有女朋友的样子,以后多关心石天冬多爱护石天冬,没想到第一天早上起来就这么烦,她立刻关心爱护不起来了。
石天冬在料理台前收拾,明玉坐会客区唯一的沙发上看石天冬桌上的碟。她已经看了石天冬很多的碟,可还没看完,可见石天冬可真能走。很多地方明玉曾到此一游,可这回跟着石天冬的镜头看山水,又有不一样的感受。石天冬这人很好奇,石头水流植被昆虫,他都要探究个究竟。他还喜欢动手参与,到哈尔滨旅游,跟着人家一起做冰灯,做雪雕,不知跌倒爬起多少次,录像显示他一屁股的雪。
一会儿石天冬收拾完,两人又关了VCD去一处刚修好还没通车的路上玩轮滑,这一回,明玉这个劳苦大众终于能站起来了。中午,两人坐在晒得到太阳的窗户边开一瓶明玉带来的藏酒吃饭说话,菜都是石天冬做的简单又简单的家常菜,可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饭后,又没事干了,习惯于忙碌的明玉无所适从。终于石天冬提出要不要去看看他的妈,明玉有可无可。
石天冬出发路上才给他妈妈打电话的,两人车子到了石天冬经常停车的地方,石妈妈已经抱着孙子迎候在那空旷处。才五十多的人,一头花白头发,异常苍老。
石天冬一看见他妈就来气,“妈,她是明玉。小东西他妈呢?手断了?她今天又不用上班,一岁多儿子还让你抱着,你不是犯肩周炎吗,还硬撑?”埋怨归埋怨,手一伸就把孩子抱了过来。可那孩子显然是早就怕了石天冬的,一到石天冬手上就哇哇大哭。石妈妈都来不及与准儿媳招呼,连忙来抢孩子,已被明玉接了过去。小孩子也就退一步海阔天空,立刻不哭。
石妈妈忙笑着说:“哎呀,怎么能让你抱。你这么好的衣服都让孩子给蹭脏了。我来,我来。”
明玉没想到圆球一样的孩子有这么重,可看到石妈妈那诚恐诚惶的样子,她又不好意思将孩子交回去,只好硬撑着,笑道:“没关系,小孩子好像还挺喜欢我。妈你前面领路。”又给石天冬一个眼色,往后备厢努努嘴,石天冬摇头,不予执行。可石天冬被明玉一声“妈”喊得心花怒放。
石妈妈几乎是侧着身在前面走路,一路赔笑。遇到相熟的就欢喜地介绍这是儿子的女朋友。明玉在后面跟着,费九牛二虎之力才避免走路跌跌撞撞,小孩子太重了。可石天冬稍施以援手,小孩子就跟灵敏感应器似的哭叫,石天冬一点办法都没有。
石天冬妈的新家其实也不新了,是农村常见的三楼加一小院,小院都是水泥地,跑着一条黄狗圈着一群母鸡。明玉看得出,石天冬妈在家没什么地位,话都是丈夫说了算。男方自己也有儿女,儿子已经娶媳妇,媳妇已经生孩子,孩子就石天冬的妈抱着,都挤一幢屋子里住着。石天冬的妈跟天下所有想贤惠一把的后娘一样,含辛茹苦抚养前妻的儿女,养岀来的个个都是白眼狼,还得做一辈子的老用人,带大小白眼狼,却又得罪了自己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