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一只手关了案子上的旧匣子,大缨子停了吃火烧的嘴,发现刀美兰不知何时进来了。大缨子抬起头,小声地问:“粥凉了,热热?”

刀美兰双眼无神,怕是已经流干了眼泪:“我是不是该死?”大缨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说:“还是热热吧?”刀美兰自顾自地坐下,接着说:“让她和徐天走就好了,起码人活着。大冷天儿的,棉袍也没穿我就叫她走。”

大缨子听得心惊,放下火烧说:“昨儿我在隔壁听着小朵跟我哥说,是要和徐天留在北平不走,说完就回这儿了,怎么又跟你说要走呢?”

刀美兰眼泪又落下来,“小朵和徐天不走,金爷怎么说?”大缨子想转开话题:“大家这么熟了,还管我哥叫金爷。”

“他怎么说?”

“肯定不高兴。”

“说啥。”

“就那些片儿汤话。”大缨子越听越不对劲儿。

“你猜谁杀的小朵?”

“小红袄啊。”大缨子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么说。

“我,我杀的。”

大缨子差点把刚吃的火烧咳出来:“美兰姐你要愿意,我今儿睡这儿,这屋一直是你们娘儿俩,我陪你缓一阵……”

刀美兰泪眼看着大缨子,大缨子擦擦嘴说:“不睡也没事儿,心里过不去了啥时候都来敲我门,反正挨着隔壁。你别这么看我,慎人。”

刀美兰没接大缨子的话茬儿,说:“小红袄是谁?”

大缨子没法回答:“他们哥仨这会儿肯定合计着呢,动咱们的人,在北平四九城跟犯天条差不多。”

刀美兰呢喃:“是吗?”

大缨子看好像糊弄过去了,又咬了口火烧说:“他们哥仨儿黑道、白道、官道齐了。”

皇宫内广场,哥仨围成一个圈蹲着,缩着脖子。边上一圈有五个持枪士兵看守,四周篝火、风灯、车灯……

金海有点冷,掀起围巾捂嘴躲着风说:“世道变了,老话强龙不压地头蛇,现今北平地面儿上搁哪儿都盘着龙。”

徐天一肚子火气不觉得冷:“对不住大哥二哥,小朵是我的事,连累你们了。”

铁林抱着膀子直发抖:“都已经连累了,就别说这话了!”

徐天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铁林赶紧扶住他,金海瞟了一眼说:“肯定一天没吃。”

徐天强撑着起身说:“吃了,小耳朵那儿吃了点手抓羊肉……”

铁林试探着问:“哎,能坐地上吗?”

金海看着周围,五个士兵也不搭理他们,他直起身子说:“就能坐一会儿,宫里都是汉白大玉石,比冰块儿还凉。”

徐天不管不顾坐到了地上:“大哥你去哪儿?”

金海往前走:“要点吃的,犯人还给食儿呢!顺便问问啥情况。”

五个士兵挡着金海,金海指着不远处烤火的军官说:“这好几里地都是你们的人,我也跑不了,跟你们当官的说几句话。”军官正好回身看,招了招手,士兵放金海过去。

夜晚,徐允诺在家里守着三双碗筷,迟迟等不来人。

桌上摆了一些酒菜,徐允诺用一个小喷壶在给盆景喷雾水,旧匣子里也是京韵大鼓:“……孔明说,啊!二将军别看你能征惯战刀马好,据我瞧你不能够前去挡曹。关公闻听火往上冒……”

燕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跟徐允诺把事儿一说,徐允诺身子弹起来说:“谁抓走的?”燕三低着头,明显不想把话说全了,“当兵的。”徐允诺更惊讶了:“共产党进城了?”

“国军,两卡车正规军。”

徐允诺不明白地问:“狱长也……保密局不是他们自己人吗?”

“金爷和天哥得罪高人了,二哥还带了五个帮手,跑了两个,剩下的也被抓了。”

“赶紧找人捞啊!”

燕三干着急没办法:“找谁?向来出事先找天哥,完了找金爷,顶不济再找二哥,这回全兜了。”

“犯的什么事儿?”

“就天哥往人院里去了一趟,金爷和二哥连人门儿都没摸呢。”

徐允诺六神无主,这完全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皇宫内,金海抱着几个馒头过来,铁林上前就拿:“给吃的?那还有缓儿,说什么了?”

金海将馒头递给徐天说:“不搭理我”。

徐天接过馒头啃了几口,舒出一口气说:“一会儿我去跟他们说,有事一人扛,不连累大哥和二哥。”

铁林边狼吞虎咽边说:“这些都是当兵的,话递不进去。”

徐天低着头,歉意说出口显得矫情,只能旁敲侧击地说:“你们正经给党国当差,说得清,我就是一小警察。”

铁林的嘴里塞满了馒头,含糊不清地说:“警察不是给党国当差的?”

徐天心事重重地说:“没觉得,我给白纸坊一片儿当差。”

金海掰着馒头往嘴里放,说:“不掰扯这个,咱自个儿先把事儿往最坏想,然后再想想怎么脱身出去。”

铁林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说:“我是无所谓,大不了保密局不干了,反正也干不下去了。”

金海看着铁林,铁林索性倒出所有苦水:“实话,诓出来五个兄弟抓了三个,跑回去那两个再一报告……白天跟四组在前门火车站捕仨共党,女共党差点弄死我,老共党莫名其妙被男共党杀了,刀子塞我手里跑了。回站里我以为能落点好,结果什么好都落不着,差点被处长当场枪毙,谁知道他们里边绕啥妖蛾子。背字儿都让我给赶上了,受够了!如果今晚能回家,从明天起保密局这局那局统统不干了,正好!”

愤懑带来的强势一扫平日里的窝囊,徐天、金海看着铁林即觉得新鲜也觉得可乐。铁林越说越起劲:“徐天咱们是兄弟,这不算连累。小朵是死得冤,但死都死了也别太往心里去。这年头自己活着都不易,你瞧瞧这满坑满谷的兵,都是奔死去的,也都是要去杀人的。”

声音越说越高,几个士兵瞪着铁林,铁林也不怵,抬着脑袋看回去,说:“别瞧我,琢磨吧兄弟,有种把我们哥仨儿做了!”

西直门有一间很小的钟表店,很整洁,大大小小的钟表,有序地码在层层叠叠的架子上,合奏的“滴答”声颇有音律。柜台后面有一个修理操作台,放着各种工具和钟表零件,那只红色胶皮暖水袋静静地躺在台上。冯青波摘了眼镜,卸了袖套,从操作台站起来,他拿起胶皮暖水袋,一盏盏关灯,掏钥匙向外走去。

店门口,柳如丝提着个点心匣子进来,她径直往那个操作台走去,熟门熟路,重新开灯。冯青波贴着门往外望了望,萍萍在外面街角站着。冯青波关了门,柳如丝已经在操作台上打开了点心匣子。

冯青波问:“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