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页)

院子里传来燕三喊徐天的声音,燕三挑帘进来,还在狂喘气。“找着刘婶儿了,大前天晚上胡屠夫是背着老娘,直接进教子胡同口他娘家就没出来,刘婶儿跟她老娘就住一院儿。”

徐天克制着怒气,但拿着酒杯的手轻轻颤抖着,暴露出了他的情绪。他克制着问:“还有呢?”

燕三看了看徐允诺,横了横心又补了一句:“刘婶儿也看见金爷了……一手血。”

徐天提起酒瓶,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爸,我回警署办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徐允诺拦也拦不住,拎着扳子,跟着走了几步,愣在房门口。

两人走出院门。徐天下定决心,吩咐燕三去平渊胡同,把金海叫到警署。燕三迟疑着问:“让金爷去咱们警署?”

“你耳背?”

燕三显然是害怕了,急忙劝说:“天哥要不您再过过脑子,跟金爷翻了不好。”

徐天又上来了混不吝的劲儿:“我翻又不是你翻。”

“您翻我也得翻。”

“你怕啥?”

徐天的反问让燕三不知如何作答。他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大缨子是自己未公开的恋人,此刻却不能说出来,只能绕着劝:“我怕金爷他要不肯来警署呢?”

徐天不耐烦了:“你是警察吗?”

“是。”

“把人提到警署。”

燕三愣着,徐天接着说:“路上买两节匣子电池给刀姨。”

燕三悻悻道:“噢。”真的要和金海撕破脸了,燕三还能有脸见大缨子吗,燕三心里有苦说不出,慢吞吞地朝平渊胡同走去。

徐允诺想不出什么办法,拎着扳子匆匆到了后院,迎面遇上从大北房出来的关山月。关山月满脸惊慌地说:“允诺,允诺!打起来了……”

在关老爷子的世界里,北洋、清末交替出现,隔三岔五就在打仗。徐允诺没空理关山月,往东房进去。

东房里,关宝慧依然坐在一个箱子上,看到握着扳子的徐允诺来到房门口。

“宝慧,东西先放这儿,去找铁林。”

关宝慧眼圈依旧红肿,冷冷地说:“我不找他。”

徐允诺顿了顿说:“找到叫他赶紧去徐天警署,要出事了。”

关宝慧仍然事不关己地说:“出就出吧。”徐允诺不知道怎么跟宝慧解释,彻底急了,大喊道:“叫你去你就去!”

关宝慧看着从不冲她大声说话的徐允诺,怔住了。父亲疯了之后,徐允诺几乎代替了父亲抚养自己长大,送自己出嫁,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叫你去听见没有!”不知何时关山月与徐允诺并排站在门口。关山月浑身绷着,那架势像要大难临头。

关宝慧眼泪一下子又流下来了,起身夺门而出,徐允诺冲着关山月一脸愁容地说:“关老爷,出事了。”

关山月也学徐允诺叹口气说:“总算打起来了!北边从德胜门进,天津廊坊下来的大师兄们领着个个儿刀枪不入,校场胡同棋盘营,东郊民巷西什库,乌泱泱神拳等死吧您哪!还有红灯照!一水儿十来岁小姑娘,专破洋人邪门歪道……”

徐允诺看他说话越来越不着调,没空哄他,转头往前院去,关山月起了架势:“呔!站住!哪里走!”

徐允诺头也不回地说:“警署。”

“不许去,陪我上街!”

“这么乱您就别动了。”

“允诺!”

徐允诺定了脚步,回了声:“在。”

“哪儿也不许去!不然就陪我上街跟他们干!”

徐允诺转身看着关山月,心中生出一阵悲凉。关老爷子也许是幸福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关山月的世界就算再混乱,也有他徐允诺的一个位置。金海和徐天就这么掰了?徐允诺不敢想。院子里的夜很凉,天凉,地也凉,从上到下都没有温度。徐允诺搀着关山月回房,小辈们的事儿他掺和不进去了,凉透了的夜晚,只有他们俩人能互相取暖。

北平街头,徐天一边走一边喝酒,街尽头能看到绵延的城墙城楼。宣武门楼上有写字的摊位,卖风筝也卖年画。摊贩脖领上栓了条线,线遥遥向上,系着灰色天空上一只飘摇的纸风筝。冯青波站在摊贩跟前,仰头看半空那只孤独的风筝。

摊贩见来了客赶忙招呼:“飞得高,买只回去哄小孩儿。”冯青波仰着头呢喃着:“没孩子。”

“没孩子带副对联儿。”

冯青波怔着,摊贩带着笑模样接着说:“年得过。”

冯青波蹲下去选了幅吉祥的对联问:“你写的?”

摊贩看着很年轻,笑着摸摸头说:“我可没这手字儿,趸的。”

冯青波见铁林在楼垛边看着他,卷起对联,掏出几个零钱付了,走过去。铁林迎上前说:“冯先生。”

“会放风筝吗?”

“放过,不在行。”

冯青波看着天说:“如果天气好,风也合适,那只风筝没线牵着会怎么样?”

铁林没懂,猜着说:“越飞越高?”

“被共军的高射炮打下来。”

铁林附和着:“听说东单机场几天也飞不了一架飞机。”

“东北下来的共党比预想快,南苑机场失守,北平差不多是孤城了。”

“冯先生,您是说党国要完了吗?”

冯青波转向铁林问:“你为什么加入党国效力?”

铁林一时没说话。

“说实话,不用客气。”

铁林咬出四个字:“出人头地。”

冯青波盯着铁林看了一会儿说:“也算是信仰。”

“这年头再说三民主义什么的您也不信。”

华子穿着便装,在城楼另一侧,透过楼垛子,能看到铁林和冯青波。冯青波目光从华子那个方向收回来说:“见到田丹了?”

“见了,该问的……”

冯青波打断道:“她怎么样?我是说,看上去怎么样?”

“精神看上去比您还好些,明明手铐脚镣戴着,跟坐在自家床头一样。”

冯青波微微笑了笑:“她怎么说?”

“按您吩咐的都跟她说了,是有第二拨人要来找沈世昌。”

“时间地点?”

“哪这么容易就交待,她材料您都知道,不是一般人。”

冯青波没说话。

“她问我沈世昌为什么改变主意不愿协调和谈,我说局面就这样,要能公开谈,共产党就不用秘密来,秘密谈不就是华北剿总麻杆打狼两头怕吗?改变主意正常得很,说不定明天共产党还改变主意不派人谈了呢,打的面儿比谈的面儿大,故宫里天天征新兵,城外头共军一百多万了吧?”

冯青波的脸越听越阴沉,半晌说了一句:“她听进去了吗?”

“我按您的吩咐往开说了说,本来就在理儿上。”

冯青波有些急,埋怨道:“我让你记住她比你聪明,不要说不该说的,只说我让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