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第4/4页)
刀八青见田丹走了,又问刀美兰:“金海真死了?”
刀美兰看着刀八青半晌没接话,八青抓耳挠腮地继续问:“给你留下点啥没?”
“啥也没有。”刀美兰瞪他。
“没事儿吧你们!这半条胡同都他的,是吧?我总得有个地方住,不回天津了。”
刀美兰朝刀八青白了一眼,说:“……有你住的地方。”
广安门外小阳坡,绿树葱茏。三座坟前燃着新上的香。徐天正顺坡而下,祥子在人力车边等他,徐天走下来坐上祥子的人力车。
“咱们去哪儿啊?”祥子问。
“石景山。”
“嚯,不近。”祥子边跑边说。
“最后拉我一次,以后做掌柜了。”
祥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您抬举,我真行吗?”
徐天也笑着说:“不行再拉车。”
祥子奔跑起来,笑得畅快:“我就是掌柜也一样给您拉车……”两人一车,郊路上渐行渐远。
1949年10月1日,农历八月初十,开国大典。
派出所坐落在一片农田中,依傍青山,鸡鸣犬吠相闻,话匣子搁在桌上。正是丰收的时候,目及之处一片金黄。徐天搭着毛巾正准备洗脸,一个怯怯的中年男人过来,站到徐天身边不远的地方。徐天刚弯下腰,歪头看他,问:“干什么?”
男人愤懑地跟徐天说:“长官,赵有亮院墙高过我家一尺二寸多,中间风水他们全占了。”
“不叫长官,叫警察同志。”
“警察同志。”男人一脸正色。
“等我洗完脸。”说着徐天开始洗脸。
男人站在旁边着急地看着徐天说:“我很急躁。”
“什么时候的事儿?”
“六年多了,每次跟长官报告都说不管。”
“长官不管人民警察管。”徐天边洗边说。
男人听见终于露出笑容说:“哎呀,好。”
徐天洗完脸拿毛巾擦脸,男人就一直站着。徐天进屋,拧开那个话匣子,话匣子吱吱啦啦地响了一阵,传出唱戏声,又传出字正腔圆的播报声,然后彻底没电了,徐天气馁。
此时,男人又出现在窗口,跟徐天喊:“警察同志,我很急躁。”
徐天无奈地看着男人,忍不住笑了,说:“六年多的事还急成这样,火性比我都大。”
徐天披上警服,抓起警徽跟着他出去。
一辆拉干草的马车过来,田丹提着个大包,从干草堆里跳下来。她拍着身上的残草,然后礼貌地跟车夫道谢。
车夫指着远处说:“派出所奔西顺坡上去就看见了。”
田丹笑着看车夫远去。指尖划过即将丰收的作物,她的心情和脚步一样轻快,连难走的山路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幸福。太阳正炽,田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深深地呼吸着农田里的气息,她离那栋小房子越来越近。田丹有些踟蹰,决定先观察一下。她偷偷从窗户看进去,派出所里无人,整洁又干净。话匣子摆在桌上,她忐忑地走进屋里,发现的确没人,反而轻松下来。她放下大包,拿出一些日用品,又拿出一个大柿子,放在鼻尖前闻了闻,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窗台上。另外还有两节电池,田丹打开话匣子的盖子,换上新电池,然后调动旋钮。郊县信号不稳定,话匣子的声音时断时续。
田丹离开屋子,向外走去。话匣子里断续传出新华广播电台的声音:“主席台设在天安门城楼上,城楼檐下,八盏大红宫灯分挂两边,靠着城楼左右两边的石栏,八面红旗迎风招展……”
青山葱葱郁郁,小小的田丹在乡路上走,迎面走来个女人与田丹相遇。田丹向她问路,女人手指不远的村落,田丹向那些村落房子走去。
话匣子还放在窗前的桌子上,播音员的声音时断时续:“早上六点钟前,就有群众的队伍入场,人们有的擎着红旗,有的提红灯,进入会场后,按照规定的地点排列。工人队伍中,有从老远的长辛店,丰台,通县赶来的铁路工人……天安门广场已经成了人的海洋,红旗翻动,像海上的波浪……”
风吹秋草,如同压低了波浪。徐天从一条陡路向上走,走向派出所的那栋小房子,徐天听见话匣子滋啦啦地响:“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
徐天盯着它站了一会儿,半晌,仍是滋啦啦的声音。他低下身子从抽屉里拿了一副卷尺,准备再次离开。话匣子突然传出毛主席清晰可辨的声音:“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自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政府背叛祖国,勾结帝国主义,发动反革命战争以来,全国人民处于水深火热的情况之中。幸赖我人民解放军在全国人民援助下,为保卫祖国的领土主权,为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为解除人民的痛苦和争取人民的权利,奋不顾身,英勇作战……”
徐天走近话匣子,仔细听着。播音员的声音洪亮有力:今天,当五星红旗第一次高升天空的时候,中国人民向全世界宣布:中国历史中长期的、黑暗的,混成的,贫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有组织的、进步的、光明的新时代已经到来,旧中国死亡,新中国诞生了……”
徐天看着话匣子,此时,有个身子走近,遮住窗户照进来的一些光线。徐天抬起头,看向窗外,是向他微笑着的田丹。徐天露出笑容,笑得宽慰,像真的看到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