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和大自然(第2/2页)

我在上文中已提起过“远处闪电的反光”这个词。

这种闪光在七月份庄稼成熟的季节出现得最为频繁。所以民间有一种迷信说,闪光“照熟庄稼”,它在每天夜里给庄稼照亮,使庄稼得以更快地灌浆。因此在卡卢加州,人们管这种闪光叫“庄稼闪”。

与闪光同样富有诗意的词是“霞光”。这是俄语中最美的词之一。

人们在念这个词时总是轻声轻气的。甚至很难设想可以用大喊大叫的声调去念这个词。因为这个词迹近于更残漏尽时的岑寂,这时乡村果园内树丛的上空吐出了清澈如洗的淡蓝色的微弱的晨光。民间用“麻麻亮”三个字来形容一天中的这个时辰。

在这霞光初升的时刻,启明星熠熠闪光地低悬在大地上空。空气洁净得好似泉水。

拂晓时分的霞光中,有一种像处子一般纯洁的东西。每当朝霞初上时,青草披着露珠,树木散发出刚挤出来的热乎乎的牛奶的香味。村外,牧人在晨雾中吹着风笛。

转眼之间就破晓了。暖和的农舍里还静悄悄的一片昏暗朦胧。但是顷刻之间,圆木搭成的墙上就映出了几方橙黄的朝晖,一根根圆木像是一层层琥珀,灼灼地放射出光来。太阳出来了。

秋日的朝霞又是另外一种样子,不但阴沉沉的,而且行动缓慢。白昼不大情愿苏醒过来,因为反正照不暖冻僵了的土地,也无力把笑盈盈的阳光召回。

万物都在凋谢、衰败,唯独人不肯屈服。天刚破晓,家家户户的农舍里便生起了炉子,袅袅的炊烟萦绕在村子中,贴着地面弥漫开去。此后淅淅沥沥的晨雨大概就会打在蒙着一层水汽的窗玻璃上。

除了朝霞,还有晚霞。我们往往混淆夕照和晚霞这两个概念。

晚霞是在夕阳西坠之后才出现的。晚霞主宰着日落后渐渐黑下去的天空,把从赤金色到绿松石色的多种多样的色彩洒满天空,然后缓缓地转为越来越浓的暮色和夜色。

长脚秧鸡已在树丛中叫开了,鹌鹑已在啼了,麻鸻也已发出鸣声,空中已闪烁起第一批星星,可晚霞还在烟雾空濛的远方久久地燃烧。

北方的白夜,列宁格勒的夏夜——是绵亘不绝的晚霞,或者也可以说是连接在一起的晚霞和朝霞。

普希金对这种夜晚有准确得惊人的描绘,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爱你,彼得兴建的都城,

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

爱你涅瓦河端庄的水流

和大理石砌成的河岸。

我爱你铁栏杆上的花纹

和你那沉思的夜晚,

爱你透明的夜色和无月的幽光。

这时候,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不用点灯就可写作或读书,

我清楚地看见大街小巷

在静静地安睡,看见

海军部的尖塔多么明亮。

黑夜还未及把帷幕

遮没金色的天空,

朝霞已匆匆来临,

前霞方逝,后霞已至,

只让黑夜逗留半个小时。[9]

这些诗句不单单是诗歌的顶峰,其中所蕴含的不仅仅是准确性、开朗的心灵和宁静,而且还充分体现了俄语的魅力。

假如可以这样设想:俄罗斯的诗歌消亡了,连俄语本身也消亡了,世上只留下了这几句诗,那么单凭这几句诗也足以使每一个人知道当初我国的语言是多么丰富,多么富有音乐性。因为在普希金的这几句诗中,就像魔幻的水晶球一样,凝聚了我国语言的全部非凡的素质。

创造了这种语言的人民是名副其实的伟大而又幸福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