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2/3页)

“是明日,午时,玄毅门外凌迟。”

“哦。”

“除了哦,你就没别的可说?”

“说什么?说,这事还有的商量吗?”

萧彻摇头。

帛锦的嘴角很含蓄地弯了起来:“那说什么?说,皇权就是皇权,皇上就是皇上?”

“说你冤屈。”

“请问,我又有什么冤屈?”

萧彻又是一顿,没有接话,只将杯举起,递到了帛锦跟前。

“石孟,定邦侯,你东厂所谓冤死的第一个忠烈。其实你我知道,这人胃口极大,仗着自己开国有功又是国舅,监督盐道的时候,贪了无数银两。”过了许久萧彻才道,双手握住杯口,贪恋那一点暖意。

“其余那些事,我不想再说,但是我知道,那些死在你手里的,都是该死,都是些我想动却又不能动的角色。”

“他们,不都该死,至少有小半并不该死。”帛锦终于接过了话。

“我知道。”萧彻低头,淡淡一笑:“这小半不是该死,而是必须死。他们不死,我的位子便不能稳固。”

“那裴翎呢?”略停之后萧彻又道:“他呢,你觉得他是该死,还是必须死?”

“裴翎素有帅才,当得大用,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过于耿直。”

“那你又为什么害他,非要定他死罪?”

帛锦沉默,掌心握着酒杯,却是不喝,只是眼看着那热酒一分分变冷。

“你想求死,对不对?死前参裴翎一本,那么他对你便断了念想,从此便能一心一意跟我,是不是?”

“裴翎这人耿直,素来不会转弯。还望日后圣上开恩,莫要让他陷入党争。”

“这么说那日我没有看错,你撕破脸皮咄咄逼人,就真的是要求死。”

帛锦又是沉默,紫眸迎光,里面是一片静谧。

“圣上说的我生无可恋似的。不过确实,我好似确实没缓过一口气来。”

“人生在世,总归是不能如意,既然这些大苦都已经过来,你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求死?”

“一千两百四十五个日夜,日夜孤苦,辗转无眠,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帛锦答了一句。

一句便让萧彻彻底无言。

一千两百四十五个日夜,不经意之间,原来阮宝玉已经去了这么久了么?

“整肃司礼监,压制锦衣卫,扩大东厂建立完整的情报体系,还替我解决了那些想杀又不能杀的权贵,让我不致陷于不义……”到得最后萧彻道,将杯慢慢举高:“如今天下升平,我能在这龙椅上坐稳,你可谓居功至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想敬你一杯,真心的……敬你这杯薄酒。”

“我当年是为报私仇,倾覆天下。还上天下几年太平,应该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还是让气氛僵了僵。

“臣只是说说臣心里的想法。毕竟,圣上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上了臣,臣绝对不能欺君。”帛锦笑完后,一口把酒饮干。

杯空了。

萧彻静了很久,才将酒给帛锦重新满上。

帛锦慢晃着酒盅:“圣上,我还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想通过。”

“你说。”

“阮宝玉曾经自告奋勇翻了脑仁案,纠出了沈落,于大理寺立下首功。”

“是。”

“我一直奇怪,案子一结束,那个巫医便可以放了,没人会再去怀疑他。可为什么,阮宝玉他非要等巫医留下线索后,才杀人灭口呢?”

“……”萧彻皱眉,垂目看着盅的酒。

“在永昌查劫银案的时候,炸药爆炸,原本是阮宝玉脱险,段子明受伤。我也信是你的授意。然而偏巧山上石头滚落下来,在短短一瞬,宝公子拼死替我一挡。人的私心,不可能来得及那么快计算权衡的。他怎么能做到那么真实?”

萧彻依旧默然。

“那次我在皇宫受辱,他拼得一死羞辱圣上,又怎么知道帛泠不会立杀他当场?他的算无遗策,真是到了这个田地?”

“还有,我在戒断素燃的时候,夜夜难寐,可每次醒来,他都能发觉,我想请问圣上,他为什么演戏能演到入梦,能够这般敬业?”

……

“最后,你们已经公开画册,已经事毕功成,那他又为什么寻来,听凭我羞辱,愿意死在我的刀下?”

……

萧彻静默,抵死地沉默,只将掌间酒杯越握越紧。

“如果说这些圣上都不愿回答,那么至少能不能答我一句,那日那刻,阮宝玉到底是因什么而死?”

“便是死,也是因我而死。”萧彻强咬着牙。

“因你而死,也是因我而死,他脑子原本有病,是纠结而死。因为他对我也是动了真心,对不对?”

帛锦轻声,喑着嗓子,最终说出了答案。

阴冷的牢房,一片寂静。

“圣上,这里原本是大理寺的牢房。”许久后,帛锦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萧彻拧起眉头:“我知道。”

“那您不知道,这间牢房有道暗门,暗门后是间暗室,是为犯人间私下的隐情听特别设的。”盅内的酒又见了底,帛锦自斟自饮。这次的黄汤已转冰凉。

“有暗门又如何?”

“那圣上不怕这道门后,会有什么人吗?”帛锦伸出食指,指头对准牢房某一处。

萧彻头埋下咳了好一阵。

咳喘的时候,他细细地寻思,究竟会有什么人。

不该有人!

以帛锦如今这副天地,那门后绝对不会有什么人。更何况,萧彻今日地位,还须怕什么人么?

于是,萧彻起身,缓缓地走了过去,将门推开。

暗室的门也很轻,开起来却不利索,“嘎吱吱”地响。

门后漆黑,借了帛锦牢房的光,才能勉强瞧出个模模糊糊的虚形。

萧彻努力适应这份阴暗。

而暗室内,果然有个人影,一动不动。

“谁?”

萧彻慢慢地走近,好似——这个人穿的是官袍。

好似是大理寺少卿的官袍!

“阮宝玉?!”萧彻脱口一声。

可惜,什么都没有。

这暗房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稻草人。

而孤独的稻草人,穿着一身前朝大理寺少卿的官服。

外头牢房帛锦发出几声朗笑,笑得腰都直不住,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萧彻将稻草人扔在帛锦的脚前。

“你这五个月,就做了这些?”

“就做了这些,我要他犹如在世,听这一席最后的审判。”

“你是疯了!”

“从头至尾,阮宝玉便真的都是圣上的人?因你而生因你而死?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是在替阮宝玉问你,他为你竭尽心力,难道还不值得你还他一个真相?”

萧彻低头,心口剧痛,只得拼命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