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屈服(第2/2页)
露易丝迎来了在镇上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一天晚上,她经历了一次冒险,使她有了新的冲动,想去打碎那堵矗立在她和约翰·哈迪之间的墙。那天是礼拜三,一吃完晚饭,艾伯特·哈迪便戴上帽子出门了。年轻的约翰给露易丝的房间送来柴火,放进箱子。“你确实很用功啊,是吧?”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还没等她回答便离开了。
露易丝听见他走出了家门,心里发疯似的想要追出去。她打开窗,探出身去轻声喊道:“约翰,亲爱的约翰,回来,别走。”那晚天空布满了云,远处一片漆黑,她看不清楚。但是,正当等待之时,她恍惚间听见了轻微的窸窣,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地穿过果园里的树林,吓得急忙关上了窗。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激动得浑身颤抖。终于,她再也受不了这苦苦的等待,于是溜进走廊,下楼来到紧贴客厅的壁橱似的小隔间。
露易丝决定要完成心心念念了几个礼拜的英勇之举。她坚信约翰·哈迪就藏在窗户下的果园里,她决心要找到他,告诉他,她想要他亲近自己,将自己抱在怀里,向她吐露心声、倾诉梦境,然后听她吐露心声、倾诉梦境。“黑暗里更容易说话。”她一边低声自语,一边站在这小隔间里摸索着房门。
忽然,露易丝发现家里不止她一个人。门那边的客厅里,响起一个男人的低语,门随即打开。千钧一发之际,露易丝躲进了楼梯下的角落,玛丽·哈迪在年轻男子的陪伴下走进了漆黑的小隔间。
露易丝在地上坐着听了一个小时。无须只言片语,玛丽·哈迪便在来陪她共度良宵的男子的帮助下,教会了露易丝一点男女间的知识。她把头埋下去,直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觉得,仿佛诸神忽然起意,赐予玛丽·哈迪一份绝妙的礼物,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决意抗拒。
年轻人将玛丽·哈迪搂进怀里亲吻她。她一边左右挣扎一边嬉笑,而他只管将她搂得更紧。他们之间角逐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到客厅里去,露易丝逃上了楼。“我想你还是安静点好,别打扰到那畏畏缩缩的小老鼠学习。”露易丝听到哈丽雅特站在楼上走廊里她房间的门口对她的姐姐说。
露易丝给约翰·哈迪写了一张字条。夜深以后,等屋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她悄悄下楼,把字条从他房间的门缝下面塞了进去。她害怕,如果现在不行动,自己就会泄气。她在字条里努力把自己的渴望说得清清楚楚。“我想有个人来爱我,我想爱一个人。”她这样写道,“如果你是那个人,就在晚上来果园里,在我的窗下弄出点声响。我很容易就可以爬下棚子去找你。这事我苦想已久,所以你要来的话就赶快。”
之后很久,露易丝都不知道自己的大胆求爱会有什么结果。她也不完全清楚自己究竟是否想要他来。她有时觉得,被紧搂、被亲吻似乎是生活的全部秘密,但是心里忽然又生出了一股新奇的冲动,令她十分害怕。是女人想被占有的古老欲望迷了她的心,可她对生活的认识还太模糊,以为与约翰·哈迪两手一牵便能使自己满足。她很好奇他能否明白。第二天的餐桌上,艾伯特·哈迪在侃侃而谈,两个女儿一会儿私语,一会儿嬉笑。露易丝只有在餐桌上没朝约翰看,一吃完便赶紧逃开。晚上她走出家门,直到确定他给她的房间送完了柴火才回去。她全神贯注地听了几个晚上,一片漆黑的果园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她悲伤得几乎不能自已,认定那堵阻隔了生活之乐的墙,自己是没办法打破了。
接着,在一个周一的晚上,距离她递上字条已有两三个礼拜,约翰·哈迪来找她了。露易丝早已放弃了他会来的念头,许久都没留意到从果园里飘上窗口的声音。在上个周五的傍晚,当她被工人接回农场过周末的时候,她在一时冲动之下,干了一件连自己都被吓到的事。当约翰·哈迪在窗下的黑暗里不断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时,她正在房间里徘徊,琢磨是什么样新奇的冲动,使她干出了这样的荒唐事。
农场的工人,一个黑色卷发的小伙子,周五傍晚来接人的时候晚了一些,两人驾车回家已是茫茫黑夜。满心都是约翰·哈迪的露易丝试着找话说,可是那个乡村男孩很怕羞,怎么也不开口。她回忆起孤独的童年,又想到如今这新刺入自己的孤独,不禁悲从中来。“我恨所有人。”她猛地大叫,然后开始了洋洋洒洒的控诉,吓坏了她的随从。“我恨我父亲,我恨老头子哈迪,”她愤然申告,“我在镇上的学校里上学,但我也恨上学。”
当露易丝转过头,把一侧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小伙子更是吓得不轻。她隐约希望,他能像那个和玛丽一起站在黑暗中的男子一样,拥抱她,亲吻她。但是,这个乡村男孩有的只是惊恐。他抽了几鞭子马,吹了几声口哨。“这路很不平啊,是吧?”他大声说。露易丝气得伸手扯下他头上的帽子,扔在了路边。当他跳下马车去捡帽子时,她驾着马车扬长而去,让他自己走回农场。
露易丝觉得约翰·哈迪只是情人。这并非她的本意,但在小伙子看来,她接近他正是这个意思。她太急于实现自己的渴望,即使所求不同,还是没有抗拒。几个月以后,两人都担心她恐怕是要做妈妈了,于是在一天晚上去县城结了婚。他们先在哈迪家住了几个月,然后买了一间自己的房子。第一个年头,露易丝一直试图让丈夫明白,她之所以写字条,是出于何种模糊不明、难以言喻、至今未能满足的渴望。她一次又一次地慢慢蹭进他的臂弯,想要聊一聊那渴望,却从未得偿所愿。他心中自有对男女之爱的种种理解,什么也不听,只管亲她的嘴唇。她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最后干脆不想再被亲了。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诱使两人步入婚姻的担忧终究是虚惊一场,露易丝恼羞成怒,说了一些刻毒、伤人的话。后来,当她生下儿子大卫,没法去哺育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想要这个儿子。有时,她整天和他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偶尔悄悄靠近,用双手温柔地抚摸他;有时,她不想见到更不想接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人儿。约翰·哈迪责怪她冷酷无情,她笑了起来。“反正他是个男孩,他想要什么总是能如愿以偿。”她尖刻地说,“要是个女孩,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