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力(第2/2页)
牧师在静悄悄的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之后的几个礼拜,灵魂都无法平静。他无法理解所受的诱惑,更想不明白为何诱惑会降临在他身上。他甚至对上帝有了一丝埋怨,告诉自己,他已经尽力不走邪路,不去犯下罪过。“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我一直恪守本分,老实工作,难道现在就要向诱惑低头?我犯了什么错,需要承受如此的折磨?”
从那年的早秋到冬天,柯蒂斯·哈曼一共溜去钟楼的小书房三次,坐在黑暗中,看着凯特·斯威夫特躺在床上,之后去街上散步、祈祷。他怎么也理解不了自己。有时,他一连几周想不到那女教师,告诉自己已经克服了窥探她身影的肉欲。接着,情况开始不妙。他坐在家中的书房琢磨一篇布道文,忽然变得紧张,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还是去街上吧。”他告诉自己。当他真的打开了教堂大门,放自己进去,也从不正视自己这么做究竟为何。“玻璃窗上的洞我是不会修的。我要把自己磨炼到明知她就在眼前也决不抬头。我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跌倒。上帝耍个花招,拿这种东西诱惑我,考验我的灵魂,我摸黑也要弃暗投明。”
一月的某个夜晚,天气冷得要命,温士堡的街上积着厚厚的雪。那天是柯蒂斯·哈曼最后一次去教堂的钟楼。他九点多出门,走得一时匆忙,忘了穿套鞋。主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守夜人霍普·希金斯和报社里的乔治·威拉德。年轻的记者正在写一篇报道。牧师沿着街道走去教堂,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堆里,想着这一次,他要完全向罪恶屈服。“我想要看那个女人,想要幻想自己亲吻她的双肩。我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他愤愤地说道,泪水涌上双眼。他甚至想要辞了牧师的工作,去过另一种生活。“我要去一座城市,去做生意。”他说得很坚定,“如果我天生不能抵御罪恶,我就要将自己完全交给罪恶。至少我不会成为伪君子,一面宣扬上帝的道义,一面想着不属于我的女人,想着她的肩膀和脖子。”
那一晚,教堂钟楼的书房很冷。柯蒂斯一走进去就知道,要是在这儿待着,准会被冻出病来。他踩了一路的雪,两脚湿透,房间里也没有生火。对面的房间里,凯特还没有出现,他破釜沉舟似的坐下来等。他坐在椅子上,紧紧抓住桌子的边沿,面前是摊开的《圣经》。他盯着一片黑暗,脑子里充斥着这辈子最阴暗的念头。他想到了妻子。这一刻,他恨她。“她总觉得激情是一种耻辱。她利用了我这么久。”他心里想,“希望一个女人充满活力、激情和美好,这是男人的权利。不能忘了自己是动物。我的心里藏着个希腊人。我不要什么与子偕老。我要去找别的女人,我要将那女教师团团围困,我要和全世界的男人为敌。如果我本就是只肉欲的动物,那我不如就为了肉欲而活。”
牧师心烦意乱,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既是冻得,也源于内心的煎熬。就这样过了几小时,他发烧了。他嗓子疼痛,牙齿打战,踩在地板上的脚像两块坚冰,但他不想放弃。“我必须见到她,我要想一些从来都不敢想的念头。”他这样告诉自己,依旧紧紧地抓住书桌的边沿等候。
冬夜的苦等差点没让柯蒂斯·哈曼去鬼门关走一遭,不过他也从中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在那之前,他等过几次,不过玻璃洞装不下整个房间,只能看见女教师的床。他在黑暗中等候,等女人忽然出现。她穿着白色的睡袍坐在床上,打开床头灯,垫好靠枕开始读书,偶尔点上一支烟。露出来的地方,只有双肩和脖子。
在一月的那个夜晚,他几乎就要被冻死,甚至产生了两三次幻觉,陷入了奇怪的虚空,最后靠意志将自己拽回了清醒的世界。就在这时,凯特出现了。房间里的灯亮起来,苦苦守候的男人盯着那张空床。接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躺到了床上——当着他的面。她趴在那儿哭,两手捶着枕头。她最后哭了一阵,起身半坐。男人等了半天,打算豁出去看个够,什么也不多想,却没料到,眼前这令他犯戒的女人居然开始祷告。在灯光下,她的身影苗条结实,仿佛是玻璃窗上基督面前的男孩。
后来是怎么走出教堂的,柯蒂斯·哈曼已经不记得了。他大喊一声,站了起来,猛地将书桌一拉。《圣经》掉了下来,哐啷一声将寂静打破。等对面房间的灯熄灭,他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来到街上。他走啊走,然后跑进了报社。乔治·威拉德正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为自己的事烦心。牧师朝他胡言乱语起来。“上帝的安排,人类真的别想琢磨。”他冲进来的时候大声喊道,一边把门关上。他快步走到年轻人面前,眼睛发光,语气热烈。“我见到了圣光,”他大喊,“我来到这小镇已经有十年,上帝终于借一个女人的身体向我显圣了!”他又忽然放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我不明白。我以为那是在考验我的灵魂,没想到,这一切是为了使我对圣灵有新的狂热,而且是更加美好的狂热。上帝借来现形的身体居然是凯特·斯威夫特,一个一丝不挂地跪在床上的女教师。你认识凯特·斯威夫特吗?她帮助上帝显灵,传达真理,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哈曼牧师转身冲出报社,站在门口,望了望空旷的街道,又转过头去,和乔治·威拉德说:“我获救了。别怕。”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拳头给年轻人看,“我把玻璃砸碎了,可以换一块新的了。上帝给了我力量,我一拳砸碎了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