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3/3页)

她扬起了细长的黑色眉毛。“纽约真的像迷宫一样吗?我以为道路都是直来直去的——跟第五大道一样。而且所有交叉的大街都是以数字命名的!”她似乎看出了他略有不悦,于是难得地面露喜色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那样——街道直上直下,每样东西上还贴着诚实的大标签!”

他的机会来了。“可能每样东西都被打上了标签——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

“可能吧。也许我想得太简单了——但你要提醒我,”她从火炉旁转过身来看着他,“这里只有两个人让我感觉他们能明白我的话,而且能向我解释事情:那就是你和博福特先生。”

听到她把他和博福特放在一起,他皱起了眉头。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进而理解她、同情她并且可怜她。她过去一定生活在恶魔的爪牙之中,才会在他们的环境中反觉更自由。但既然她感觉他也理解她,那他的任务就是让她看清博福特的为人和他所代表的一切——并对之深恶痛绝。

他轻声回答:“我明白。但先不要放弃老朋友的援手,我是指老夫人们——你奶奶明戈特夫人、韦兰夫人和范德卢顿夫人。她们喜欢你,钦佩你——她们想帮助你。”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噢,我知道——我知道!但前提是他们没有听到任何令人不快的消息。我想跟她们谈的时候韦兰姑妈就是这么说的……阿切尔先生,这里难道没有人想知道真相吗?生活在这些善良的人中间,他们却只会叫我伪装,这才是真正的孤独!”她举手掩面,他看见她瘦弱的肩膀随抽泣而抖动。

“奥兰斯卡夫人!——噢,不要这样,埃伦。”他高呼道,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他拿下她的一只手,一边像对小孩子一样揉搓,一边低声安慰她,但她很快挣脱开来,扬起被泪珠打湿的眼睫毛看着他。

“这里的人也不会哭吗?不过我想的确没有必要,毕竟这是在天堂。”她说,一边笑着梳理松散的发辫,弯腰倒茶。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称呼她为“埃伦”——还叫了两次,她却并未留意。从这个倒转的望远镜里,他隐约看见梅·韦兰身穿一袭白衣的身影——那是在纽约。

忽然,纳斯塔西亚探头进来以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说了些什么。

奥兰斯卡夫人一边整理头发,一边以意大利语大声应诺——短促的“好了——好了”——随后圣·奥斯特里公爵走进门来,还领着一位高大的女士,她头戴夸张的黑色假发和红色羽毛,穿着一身张扬的皮毛。

“我亲爱的伯爵夫人,我带了一位老朋友来见你——斯特拉瑟斯夫人。她没有被邀请参加昨天的晚宴,但她希望能认识你。”

公爵满面笑容地看着大家,奥兰斯卡夫人迎上前,低声欢迎这对奇怪的男女。她似乎不觉得他们这对组合有多奇特,也不认为公爵带来同伴有多冒失——平心而论,阿切尔感觉公爵自己也毫不察觉。

“我当然想认识你了,亲爱的。”斯特拉瑟斯夫人高声说,她的声音圆润婉转,与她那大胆的羽毛和粗重的假发十分般配。“我想认识所有年轻、有趣又有魅力的人。公爵告诉我你喜欢音乐——对吗,公爵?我听说你还是一位钢琴家?那你希望明天晚上到我家听萨拉萨蒂的演奏吗?我每个周日晚上都会举办活动——纽约的人们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天,所以我说:‘来找点乐子吧。’公爵也觉得你会对萨拉萨蒂感兴趣。你还会见到几位朋友。”

奥兰斯卡夫人喜形于色。“真好啊!公爵能想到我实在是太好了!”她将一张椅子挪到茶几旁,斯特拉瑟斯夫人欣然坐下,“我当然很乐意参加。”

“很好,亲爱的。把你这位年轻人也带上吧,”斯特拉瑟斯夫人友好地向阿切尔伸出一只手,“我想不起你的名字了——但我肯定见过你——我见过这儿、巴黎和伦敦的所有人。你不是在外交部工作吗?所有的外交家都来过我家。你也喜欢音乐吗?公爵,你一定要把他带上。”

公爵隔着厚厚的胡子说“当然”,阿切尔僵硬地鞠了一躬后就离开了,像一个难为情的学童身处毫无顾忌而且不加留意的成年人中一样充满勇气。

他对这次拜访的结局并不感到遗憾,他只希望这个结局能早点到来,他便不用浪费感情。他走进冬天的夜色中,眼前的纽约再次变得广阔起来,梅·韦兰就是这里面最可爱的女人。他拐进相熟的花店给她寄每天的铃兰,迷迷糊糊地发现今天早上居然忘记了。

他一边在卡片上写字等待信封,一边环顾郁郁葱葱的花店,目光随之落在一丛黄玫瑰上。他从没见过如此金黄的玫瑰,第一反应就是把铃兰换成它们送给梅。但它们并不像她——它们像火焰一样美丽,过于灿烂,过于浓烈。他转念一想,几乎无意识地示意花店主人把玫瑰放进另一个长盒子里,然后将卡片塞进另一个信封中,在信封上写上奥兰斯卡夫人的名字。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又把卡片拿出来,把空信封留在盒子里。

“现在就送走吗?”他指着玫瑰问。

花店主人向他保证马上寄出。

[19]撒马尔罕(Samarkand),乌兹别克斯坦城市,以香水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