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3/3页)

她的声调低沉平稳,没有流泪,也没有明显的烦乱。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烧得通红的铅块,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他弓着身子坐着,头埋在双手之间,盯着壁炉地毯和她裙子下露出的绸缎鞋尖。忽然,他跪下来亲吻那只鞋子。

她弯下身子,将双手搭在他肩上,深情地看着他;面对她的凝视,他一动不动。

“啊,不要因为我们而坏了你所做的事!”她大声说,“现在的我已经回不去以前的思考方式了。只有放弃你,我才能继续爱你。”

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但她躲开了,他们依旧面对彼此,却被她的话所制造的隔阂分割开了。一刹那间,他怒火中烧。

“那博福特呢?他要替代我吗?”

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准备好听到一个愤怒的回答,他也将欣然接受这种火上浇油。但奥兰斯卡夫人的脸色只是变得更加苍白,双手放在身前站着,头微微低下,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姿势。

“他正在斯特拉瑟斯夫人家等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他?”阿切尔讥讽地说。

她转身按响门铃,对走来的女仆说:“我今晚不出去了,让马车去接侯爵夫人回来。”

门重新关上,阿切尔再次尖刻地看着她:“何必做这种牺牲?既然你跟我说你很寂寞,我就无权阻止你和朋友见面了。”

她眨着被泪沾湿的睫毛笑了笑:“我现在不会寂寞了。我曾经很寂寞,也曾经很害怕,但那种空虚和黑暗都消失不见了。现在我重新做回自己,就像一个走夜路的孩子来到一间永远亮着灯的房间一样。”

她的语气和神态依然将她包裹在一种柔和而不可亲近的氛围当中,阿切尔又大声嘟囔:“我真的不懂你!”

“但是你却懂梅!”

他听见这句反驳红了脸,但依然看着她:“梅已经准备好了放弃我。”

“什么?三天前你才跪下来恳求她将婚礼提前!”

“她拒绝了,因此我有权——”

“啊,你教会了我那个字眼是多么的丑陋。”她说。

他别过身去,感到筋疲力尽。他仿佛趴在悬崖峭壁边奋力挣扎了好几个小时,就在他快要爬到顶端时,手却松开了,他一头栽进了漆黑之中。

假如他能再次拥她入怀,也许能压倒她的争辩,但她的神情和态度中有一种莫名的冷漠,她的真诚也将他震慑了,他因此无法接近她。终于,他再一次恳求。

“如果我们这样做,之后只会更糟糕——对每个人来说都是——”

“不——不——不!”她几乎尖叫着说,仿佛被他吓到了。

就在此时,房子里清脆地响起一阵长长的门铃声。他们没有听到马车停在门前的声音,两人站着一动不动,惊恐地看着彼此。

会客厅外,纳斯塔西亚的脚步声穿过门厅,打开大门,不消一会,她拿着一封电报进来,递给奥兰斯卡伯爵夫人。

“那位夫人看到花非常高兴,”纳斯塔西亚说,一边抚平围裙,“她以为那是她丈夫送给她的,还哭了一阵子,说他真傻。”

她的女主人笑着拿过黄色的信封。她撕开信封,拿到灯前。会客厅门关上后,她把电报递给阿切尔。

电报是从圣·奥古斯丁发来的,收信人写着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他看见上面写着:“外婆电报成功。爸爸和妈妈同意复活节后婚礼。正给纽兰德发电报。兴奋难言,爱你。感激的梅。”

半小时后,阿切尔打开了自家大门,从门厅桌子上的一堆便条和信件上见到了一个类似的信封。信中消息同样来自梅·韦兰,写着:“父母答应复活节后那个周二的十二点在恩典教堂举行婚礼,八位伴娘,请见牧师,非常高兴,爱你。梅。”

阿切尔把黄色信纸揉成一团,仿佛这个动作能将信中的消息清除得一干二净。然后,他拿出一本袖珍日记本,手指颤抖着翻开。但他没有找到想要的信息,将电报一把塞进口袋,走上楼梯。

简妮用作更衣室和梳妆室的厅房门后亮着灯。她的哥哥急躁地敲打着门框。房门打开了,妹妹站在他面前,穿着那件年代久远的紫色法兰绒睡袍,头发用发卡别起。她的脸看起来毫无血色,忧虑不安。

“纽兰德!希望电报里不是什么坏消息吧?我专门等着,以防——”(他的任何书信都逃不过简妮的眼睛。)

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听着——今年的复活节是哪一天?”

她似乎被这种不虔诚的无知吓到了:“复活节?纽兰德!当然是四月的第一周了。怎么了?”

“第一周?”他又翻开了日记本,屏着呼吸快速地计算。“你说第一周对吗?”他仰起头,长长地大笑几声。

“我的老天爷啊,究竟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我一个月后要结婚了。”

简妮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将他抱在紫色法兰绒睡衣的胸前。

“噢,纽兰德,真是太好了!我真高兴!但是亲爱的,你为什么一直在笑呢?小声一点,你会吵醒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