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绿衣】(第2/4页)

他说,不管多久,他总会等到她愿意。

他还说,“沁之,你心中自有英雄,谢小禾也不是庸人。”

“公主——”

越姑姑轻摇她肩头,见她脸色苍白,紧咬了唇,半晌不语,不由心中忧切。

承泰公主回过神来,怅惘一笑,“没事……夜凉了,我去看看澈儿夜读可曾添衣。”

越姑姑欲言又止,望了她孑然离去的身影,只余一声长叹。

有情皆孽,她怜惜她,谁又来怜惜自己。

一行清泪从越姑姑已染风霜的脸颊滑落。

二月里,赵国夫人逝于醴泉殿。

四月季春,却临近敬懿皇后的忌辰。

年年此时,宫中一月之内不闻丝竹,不见彩衣。

三月里西征大捷,长安侯平定边关,扬威四疆,即将班师回朝。

太子殿下代天巡狩,亲临各地长秋寺遴选贤能,赢得世人称颂,民间皆言年方十四的殿下必能承袭今上之贤,再启煌煌盛世。

下月初,延熙公主就要从宁朔回京了。

这几日,皇上龙心甚悦,对臣下时有嘉赏,宫中诸人也罕有的热闹喜气起来。

景桓宫里,承泰公主领了越姑姑,听着内廷诸司监使的禀奏。

越姑姑侍立在侧,看着公主一一询问,细致无遗,署理内廷事务越发从容练达,不由欣然。到底是敬懿皇后亲自教养的,近几年内廷事务逐渐由承泰公主一手掌管,大小繁杂事务打理得井然有序,亦为皇上分忧解劳不少。

同为姐妹,延熙公主却被皇上宠溺太过,整日游戏人间,全然不知职责为何物。

一个皇家公主,却随江夏王去边荒大漠游历,一走半年,听说在塞外乐不思归,整日逐鹰走马,弯弓射雕,不知成何体统——每每想到娇憨烈性的小公主,越姑姑就觉得头痛。

实在不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三个子女之中,待太子严苛异常,却待延熙公主宠溺无边,唯独对年长又非己出的承泰公主,才有君父的慈和威严。

内廷监使逐一禀奏完毕,退出殿外,承泰公主这才卸下端肃神色,对越姑姑吐舌头一笑,顽皮如小女孩,“真要命,这帮人说话总是这般冗长拖沓。”

越姑姑笑着奉上参茶,忍不住念叨道,“这次延熙公主回京,可不能再由着皇上那么娇惯她,十四岁的女孩儿家,转眼要及笄了,总这样野,成什么样子!公主可要好生劝劝皇上!”

承泰公主爽然笑道,“越姑姑说话越来越像老夫子了!我倒觉得潇潇这样子很好,无拘无束,自有天地,何尝不是皇家公主的风范。”

“话虽如此,延熙公主总归有一天要下嫁,不能让皇上宠一辈子……”越姑姑蹙眉。

承泰公主莞尔,复又低眸,轻声道,“越姑姑,帝王家中,自在无忧本就是奢求。我明白父皇的心意,他希望潇潇能做一个帝王家的例外,不受皇家之累,我亦如此盼望。”

陡然涌上的心酸,令越姑姑霎时红了眼眶。

她又何尝不明白,皇上竭尽所能给予延熙公主的纵容,多少是对亡妻的歉疚吧。

先皇后生前曾渴盼过,却终生未得的梦想,他要尽数给予她的女儿。

“永陵已经落成,父皇前日巡视归来,很是满意。”承泰公主淡淡转过头,抬眸望向宫墙外的天空,恍若未见越姑姑的泪光。

越姑姑叹道,“皇上一生俭肃,不兴土木宫室,唯独永陵整整修了九年。”

母后已经葬入地宫最深处的寝殿,外宫和整个皇陵的修建却耗时九年。

九年……承泰公主怅然微笑,那是他们相约携手于永恒的家园,九年又算得什么。

——不知道永陵地宫会是怎样的绮丽辉煌。

除了父皇、监造官员与工匠,从来没有人能踏进皇陵半步。

四月廿日,风急,阴雨如晦。

宫闱内外被风雨笼罩,各宫早早挂起纯白宫灯,殿阁中飞扬的垂幔也已换作青纱素闱。

十年间,年年今日,都是如此。

入夜,含章殿,承泰公主素服而至。

殿中没有掌灯,唯有烛影深深。

侍从远远侍立殿外廊下,殿中无人值守。

含章宫,是六宫禁地,除了皇上,任何人不得踏入。

承泰公主蹙眉问内侍,“听太医说,皇上今日不曾服药?”

内侍惶惶摇头,“皇上吩咐,未得传召,任何人不得打扰,奴才等不敢进药。”

“这药一日也不可停的。”承泰公主忧切道,凝望殿中半晌,犹自惴惴,不知进还是不进。

这含章殿,每年开启一次。父皇平日不来此处,亦甚少见他流露思念之情,偶有提及母后,亦不见他有喜悲之色。然而一年之中,每逢母后忌日,他必定独宿于此,不容旁人打扰。

今日一早,上朝,议事,召太子问答国策,批阅奏章至深夜……她时时留心,却见父皇依然淡定如常,勤勉理政,喜怒不形于色,除了穿戴黑衣素冠,与平日没有半分不同,亦不见分外悲戚。她以为,十年过去,也该淡了……

承泰公主长叹一声,“传太医进药。”

言罢,不待内侍通禀,她徐步直入殿门。

内侍呆呆望了她背影,手心里渗出汗来,欲唤公主止步,却不敢开口。

推开那扇熟悉而久违的殿门,承泰公主有刹那迟疑。

前殿,立柱,垂幔,屏风……时光仿佛骤然倒流,昨日重现眼前。

殿内弥散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优昙香气,袅袅萦回,似在身边,又不可追寻。

一切都没有变,连琴案上那一贴未填完的曲谱还在原处,似乎墨迹仍未干透。

琴弦上不沾半点尘灰,仿佛片刻之前,还有人弹过。

她有刹那的错觉,好像母后还在这里,就在那屏风后,绮窗下,闲闲倚了锦榻看书,听到她或潇潇欢笑着跑进来,会莞尔抬眸,取了丝巾,轻轻为她们拭去奔跑间冒出的微汗。

她会柔声陪孩子们说话,听他们彼此争闹,说得累了,总会轻轻咳嗽。

每每此时,父皇就会将她们赶走,不许再缠住母后。

恍惚间,那屏风后真有低低咳嗽声传来。

“母后!”她几乎脱口惊呼,转念却惊觉那是父皇的声音,是他在咳嗽。

她疾步趋近,到了屏风前,骤然驻足,没有勇气转出来。

父皇会生气么,她就这么闯进来了……承泰公主陡然手足无措,似乎做错事的孩子。

“你来了。”

父皇低沉含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透着淡淡温柔。

她一惊,脸上顿时火烧一般发烫,心下急跳。

“躲着就让我瞧不见么,还不过来!”父皇的声音几乎让她不敢相信,这哪里是平日冷肃的帝王,朦胧含笑间,浓浓暖意,深深缠眷,令她心中顿时如小鹿乱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