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要面对太阳(第2/4页)
我问他们,岛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有没有巫师。答案是“当然”,并且数量不少。只是在廖内群岛,精于巫术的巫师被称为明师。在这个岛北岸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位非常强大的明师,司机小时候就听说他了。他的声音足以让人震颤。但是,他们说,如果我对神秘事物感兴趣,得去林加岛,乘船需要五小时。那是一个神秘之地,曾是苏丹的首府,现在那里的所有人都拥有特别的法力,连鱼都会说话。岛上还残存着某个古文明的遗迹,可无人知晓此遗迹的任何信息。这样的地方正合我意。
诺丁打了几个电话后,我们便出发去找一个中国人,他有船能载我们出海。但当我们找到他时,天色已晚,已不宜出海,何况海上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只能再等一天。眼前我能做的只剩拜访明师了。
我们在环岛沥青公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诺丁说,这条路是军队修建的。接着,我们转入一条红色的土路,这条路通往一块宽阔的原野,原野上椰树星罗棋布。老旧的雪佛兰颠簸不已,吱嘎作响,不过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司机说,明师住在人烟稀少之地,因为他需要安静,才能集中精力冥思。我当时心生一念,要不我也找个静谧之地独处,为成为宗教头头或自创一门教派做准备。明师有一门绝活是治疗疯症,如遇疑难杂症,他须斋戒数日,聚合足够的神力才能将病人体内的疾病祛除。
树木逐渐浓密起来。在漂亮的灌木丛中坐落着一座小木屋,墙面蓝色的油漆已斑驳,应该有些年头了。门前挂着“欢迎光临”的牌子。一位身着纱笼和黑背心、头戴一顶老旧油亮的帽子的老者坐在门廊边。几只瘦骨嶙峋的小公鸡在他脚边打闹;几个小孩怀抱小狗崽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
这个人左眼瞎了,整个眼珠全是白色,无任何神情;右眼却神采飞扬,弥补了左眼的缺陷。他示意我们进屋——一间大屋子。我们围坐在一个大木桌旁的长凳上,一缕和风从窗户吹进来。墙上挂着一些爪哇女舞者的图片和印尼重要人物的肖像:苏加诺、苏哈托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的人。一个小祭坛上挂着一些穆斯林白胡子圣人的画像。一盏乙炔灯悬挂在屋顶作照明用。明师的屋子没通电,所以没有电视机。
他一直没有跟我讲过话,我意识到我该主动介绍自己。我说,我自远方而来,久闻其法力强大,到这儿是想请他帮忙看看,是否有人也在我身上放了邪恶之眼,未来有没有什么须特别注意,今年飞机出行有没有危险。
“好!”他说,“我会给你一切你所需的保护。”事实上,他的声音没有让我震颤,但那声音浑厚、坚定且深沉。他的助手上前为我们添上了几杯甜茶,司机带我去看了看专门为需长期治疗的病人准备的病房。明师解释道,我需要进行专门的检查才能确定我是否遭遇邪恶之眼。据我观察,他说话时喜欢把手抬起来,马六甲海峡的那位女巫师也是。不过,他的指甲较长,里面藏污纳垢,特别是小拇指。
他带着我穿过门帘,走进一间阴暗无窗的屋子。门帘是贝壳做的,一动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夯实的泥土地上有一个草垫子,我们俩盘坐在上面。明师点燃三根蜡烛,草垫子的中间有五面镜子分别朝向不同方位,还有一些鸡蛋。明师的右边还有一篮子鸡蛋。
“你叫什么名字?”
“蒂齐亚诺。”
他念叨了好几遍我的名字,随后开始用洪亮的声音诵读一段长长的连祷文,其间我只听懂了“真主安拉”以及偶尔出现的我的名字。明师已经能熟练地说我的名字了。他从一个纸信封里拿出放大镜,一边继续祷告,一边仔细地逐个观察镜子。最后,他自信从容地告诉我,我身上没有邪恶之眼,我无须担心。不过他还是会给我一瓶特别的药油防身。他从一块布下取出一个小瓶,在烛光下金光闪闪。瓶子一打开,屋子里立即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香甜气味。他把瓶子放到嘴边,像是要啐唾沫。但他只是使劲地往瓶子里吹了一口气,可能是要将其灵魂或是他代表的神灵灌进瓶子里。他盖上瓶盖,高举在空中,再递给我。感觉这个东西异常珍贵。一旦我感觉到危险,我可以擦点油在额头上。把油随身携带就没人能够伤害我。如果有人想枪杀我(因为,这正是我可能遭遇的事),在最后关头,子弹会卡住,枪手的手臂会变弯,枪口会朝向地面。有了这个神油,无论我到哪里都会受人尊重,化险为夷。要是谁想造次,他很快会发现他们是在挑战一个强大的存在。军政高官也会得到这一讯息。只是,我必须牢记一件事,明师没有停顿,但放慢了速度,以便诺丁能一字一句翻译给我听:“绝对不要朝着太阳撒尿。记住,绝对不能。撒尿时千万不要面朝太阳,否则,神油的法力便会消失殆尽。明白吗?”
明师双手交叉。我看着他脏脏的长指甲和那只黯淡无光的眼睛。突然间,在昏暗的烛光下,那只眼睛似乎能看见了。他开始诵读一长串祷文,其中有我的名字和曼谷、香港、伦敦、巴基斯坦、雅加达、印度、欧洲,美国、澳大利亚、纽约、亚洲、德国、罗马等词。城市、国家和大陆的名称随机交替出现,他来来回回念叨了几分钟,声音渐强,直至结束。在所有我可能踏足的土地上,我都能受到这个强大存在的庇佑。
仪式结束。我们走出暗室,回到桌子前,我开始问他一些其他的事。比如,他是如何发现自身强大法力的?不,他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要是我早上来,他可能会全盘托出,但此刻吉时已过。他也有自身的禁忌,一旦打破,身上的法力就会消失。他只告诉我,他的名字是伊斯梅尔,七十七岁了,战后从爪哇来到槟城生活。他是神坛画像上那些圣人的后裔。那些人非常了不起,他说,这群人可以根据意愿隐身。他不行,但他可以停住射过来的子弹。也正是因为这样,岛上很多年轻人在服兵役前都要来找他开光。他可以让他们变得刀枪不入。
明师善言辞,这可能才是他们这个群体中大部分人的真正本领吧。他还提到,他和那位曾经领导印尼走向独立、后任印尼总统至1967年的国父苏加诺同宗,有着同一个曾祖。他还说,苏加诺身赋强大神力,而他自身的神力也来自苏加诺。一旦苏加诺的汽车、飞机燃油耗尽,他只需要将尿排进油箱,引擎便会继续运转。还有一次,他的第四任妻子想再婚,但是苏加诺在结婚当晚现身在她的面前,这场婚事也就不了了之。知道苏加诺还没死吗?当时下葬的只是他的雕像,真实的他仍活着,在印度尼西亚四处游走。明师对此深信不疑,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也没错:苏加诺虽在1970年亡故,但至今人们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强大的存在,甚至比他任总统时更甚。随着时间推移,关于苏加诺的传说越发玄乎,连接任他的苏哈托在执政三十年后仍须顾忌这位已故之人——仍游走于群岛、无所不能的苏加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