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和我的幽灵朋友一起(第5/6页)

“三、六、九。”我脱口而出。她拿起念珠挂到脖子上,再绕在手上,拨算了几下,把几颗珠子分开,然后说道:“你的数字是一万八千。你必须对这个数字怀抱崇敬之心,永远不要忘记它。这个数字是你的幸运数字,会助你一生。如果你遭遇困难,或感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那么就深思这个数字,一切都会好的。记住:一万八千。”

她站起来,拿起几根孔雀羽毛,在我四周扇风。风强劲有力,似乎要把我身上不好的东西给驱赶走。

“你从事什么职业?”她问道。

“我靠语言文字生活,跟你一样。”我答道。然后我怕她误把我当作竞争对手,对我施加邪恶之眼什么的,我又解释说:“我写文章,写书。”

“好。在猪年,”(我不知道她说的是1995年还是2007年)“你的书将声名大噪,”(我选择相信她,心里美滋滋的)“你和你妻子一直有矛盾。她反对你的职业,反对你写作,她希望你停下来。但你一定不要听她的。你必须继续写作。你的妻子非常嫉妒你,因为你总是旅行。”

开始的时候精彩万分,现在看来这个女人读错了书,我对她没了兴趣。她针对我和安吉拉的关系提出了更多不准确的评论,就我的孩子应该如何结婚提出了建议,还提醒我注意弗尔科的酗酒情况(可怜的孩子,他甚至连酒都不碰!但在蒙古,年轻人酗酒是最糟糕的问题之一),最后继续背诵我已耳熟能详的老生常谈。

但是,这不是人们最在乎的事情吗?他们的妻子或丈夫是否不忠,他们的女儿是否会结婚,他们的儿子是否会找到一份好工作。谁会去问占卜师,世界人口是否会不受限制地增长?谁会去问臭氧层中的洞是否可以修复?它一直如此。即使是过去的伟大预言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我会打败我的敌人吗?”永远是生存、爱、死亡。我们焦虑的是直系亲属,自己、我们深爱的人、我们的家人。对世界事务和集体事件的好奇心总是有限的。

女巫捡起她的念珠,吹了一口气,把它戴在我的脖子上,往我的头上吹了一口气,好像要驱走灰尘或邪灵,并说她会想我,为我祈祷,我会快乐地生活,会长命百岁。

我感到非常恼火,大老远跑来只见到一位普普通通的占卜者。厨房里,锅里的油嘶嘶作响,偶尔还有一些焦糖的香气袭来。我顿时想吃点甜甜圈了……这个念头很强烈!过了一会儿,女巫给了我们一些。我想,这应是此次来访的最大收获了。但或许不是。要不是这次机会,我还有什么理由来到乌兰巴托的郊区,进入这许多相同房屋中的一个呢?这样一想,我顿觉宽慰。

我问那女人是否相信轮回。当然!当她在墓地里转悠时,她能感觉到谁能转世,谁不能。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新想法——那些不能转世的不幸者,就只能在那儿慢慢腐烂。“所以我们必须尊重父母,”巫婆说,“他们让那些转世的人得以重生。”这也是我从没想过的一件事。

在我离开之前,她跟喇嘛一样给了我一包“阿兹”,让我随身携带以保平安。她还送了我两个中国碗来用餐;如果碗碎了,我也必须保存碎片。然后,她给了我一张她的照片,好似一个更神圣的东西,有护照大小,是那种带边的老照片,以帮助我在远处也能想起她。

我有一种感觉,要是书页间夹杂着香草枝的香气,奥特曼一定很高兴。它会勾起他在乌兰巴托度过的日子。我本想和他再约一次晨间散步,重访呼图克图的王座室,但我和那位地质学家兼出租车司机兼校长有约了。他带着一位讲法语的时尚年轻人作为口译员。年轻人在外交部工作,但他的梦想是去波尔多的商学院,然后成为一名商人。

我们前往吉西修道院,它坐落在甘丹寺所在的高原上。很久以前,吉西一直是修道院占星家和占卜师的学校,最近重新开放,重拾旧业,培养在预言术方面的年轻新手。“住持是能预见未来的人。”司机说。我那年轻的口译员不信这些,这次考察让他略觉尴尬。他穿着一件做工精细的蓝色西装外套,上面缀着黄铜纽扣,灰色长裤,白色衬衫搭配着条纹领带和闪亮的皮鞋:这一切都说明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酒店门口保安不会将他阻拦在外。他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关注着国际的未来,在这里我带他回到了蒙古的中世纪。

旧修道院建筑群有两座保留完好的建筑物,不过里面几乎没有任何东西。一座雕像、一幅画、一件旧家具都没有。屋顶上长满了草,甚至通往住持所住露台的石阶也被移走了。很难想象这个地方旧时的样子。或许,只有某些声音与旧时一样。在一个大房间里,有十多位学徒;他们正应着钹声的节奏念经,一位老喇嘛坐在高凳上监督。

我的年轻翻译发现,学徒们用藏语念经,可是他们根本不懂藏语,这太荒谬了。那位地质学家兼出租车司机向他解释说,经文的原件是用这种语言编写的,蒙古文本已被摧毁。“但这太不可思议了。”年轻人说。然而,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变得越发重要:大量的年轻人要求成为学徒,司机说,寺庙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出现。

也许在这里,现代化的失败已经引发了一场回归起源的运动。最近从蒙古北部返回的人告诉我,该地区的少数工厂因缺乏原材料而关门,许多蒙古人更乐于回去照顾羊群。这并不奇怪。现代化为他们提供了什么来弥补它摧毁的一切?又有什么能取代它扫除的美丽神话和传说?波尔多商学院的神话?

我们不得不等候一段时间,因为住持门外有一大群人排队想见他。只能等到他们都结束之后才轮到我们。没有优先权的事实让年轻口译员感到恼火。

房间又小又脏。住持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大约四十岁,脸上有麻子,眼睛狭长。他皮肤黝黑,手臂肌肉像摔跤手一样发达,双手大而奇怪,手掌比手指长得多,拇指也超大。他坐在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有一个大约两英尺长、一英尺宽的木箱,里面装着一些香灰。

我是第一个来找他占卜的外国人。他首先询问我的出生年份,然后让我说一个一百零九以下的数字。他用银筷在灰烬中画出一些复杂的标志,然后覆盖,之后画出更多。他画了我的生命图,短暂停留后又抹掉。他轻轻摇了摇木盒,香灰表面光滑如初。我喜欢他的动作,因为它们比写在纸上的占星学语更为短暂、真实。

这正是秘密所在,方丈说,因为每一个计算都被抹掉了,他必须记住;他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更好地去“看”。最后,他在灰烬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在其中刻上了一些标志,并去查阅了一大堆手写的纸张。他占卜的基本凭据来源于一百零八卷蒙古族圣书《甘吉尔》;其中最重要的是有关过去事件的注解评注,但那些已经消失了。喇嘛从1940年开始重新编写,但也只能追溯到那时。因此,我的占星结果让他很难做出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