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莱拉的乔丹学院(第2/8页)
那些令人别扭的正式访问总是一成不变。喝完茶,院长和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应邀而来的院士便告辞走了,只留下莱拉和她的叔叔。这时,他会命令她站在自己面前,汇报自他上次来直到现在她所学会的东西。于是莱拉便绞尽脑汁地嘟哝着能想得起来的那点儿几何、阿拉伯语、历史或电气知识。勋爵靠着椅背坐着,跷着二郎腿,高深莫测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无话可说。
去年,他在北上探险之前,还进一步问过她:“除了勤奋学习之外,剩下的那些时间你是怎么打发的呢?”
她咕哝道:“没干别的,只是玩。就是在学院里玩,只是玩……真的。”
他说:“让我看看你的手,孩子。”
莱拉伸出双手让他检查。勋爵抓住她的手,翻过来检查她的指甲。他的精灵在他身边,像斯芬克斯[18]似的坐卧在地毯上,偶尔甩动几下尾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莱拉。
“真脏,”阿斯里尔勋爵说着,推开她的手,“难道他们在这儿不让你洗手吗?”
“让啊。”莱拉答道,“可是神父的指甲也总是很脏,比我的还脏呢。”
“他有学问,你有什么借口?”
“我洗干净了,一定是之后又弄脏的。”
“你是在哪儿玩儿得这么脏?”
莱拉犹疑地看着他。尽管没人这么说过,但她觉得上房顶应该是被禁止的。“在一些旧房间里。”她终于开口答道。
“还有哪儿?”
“黏土河床,有时候去。”
“还有呢?”
“耶利哥和港口绿地。”
“没有别的地方了?”
“没有了。”
“你撒谎,昨天我还看见你上了房顶。”
莱拉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勋爵讥讽地看着她。
“那就是说,你还上房顶去玩,”他接着问,“你去过图书馆吗?”
“没有,但我在图书馆的房顶上发现了一只乌鸦。”莱拉接着说。
“是吗?你抓住它了?”
“它一只脚受伤了,我想把它杀了烤来吃。可是罗杰说,我们得帮帮它,让它好起来。所以,我们给了它一些饭渣和葡萄酒。后来它好了,就飞走了。”
“罗杰是谁?”
“我的朋友,厨房里的学徒。”
“我知道了。那就是说所有的房顶你都去——”
“不是所有的房顶。谢尔顿大厦的房顶就上不去,因为得从朝圣塔楼的楼顶隔空跳过去。有个通向楼顶的天窗,但是我个子矮,还够不着。”
“除了谢尔顿大厦,别的房顶你都去过了。那么地下呢?”
“地下?”
“学院的地下跟地面上一样精彩。你居然没发现,真让我惊讶。嗯……我一会儿就要走了。你看上去很健康。给。”
他在兜里摸索着掏出一把硬币,从里面拿了五枚金币给她。
“他们没教你说谢谢吗?”他说。
“谢谢。”她咕哝道。
“你听院长的话吗?”
“是的,听话。”
“还有,尊敬院士们吗?”
“尊敬。”
阿斯里尔勋爵的精灵轻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出声。莱拉脸红了。
“玩儿去吧。”阿斯里尔勋爵说。
莱拉如释重负地转身向门口冲去,还没忘记回身大嚷一声“再见”。
在莱拉决定躲在休息室并首次听闻尘埃之前,这就是她的全部生活。
图书馆长对院长说她不会感兴趣,那真是大错特错了。现在,要是谁能给她讲讲有关尘埃的事情,她会迫不及待地去倾听。未来几个月,她会听到大量关于尘埃的事情,最终她会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了解尘埃。但眼下,她依然处于乔丹学院丰富多彩的生活中。
不管怎么说,还有别的事情让人操心。有谣言开始在街头巷尾流传,已经传了几个星期了。有人对此一笑置之,有人则讳莫如深。就像人们对待鬼怪的态度一样,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却怕得不行。由于谁也无法想象的原因,开始有一些孩子失踪了。
事情是这样的。
伊希斯河[19]往东的河道上,挤满了缓慢航行的运载砖头、沥青和玉米的各类货船。这些货船将顺流而下,经过亨利和梅登黑德,抵达受北海潮汐冲刷的特丁顿。然后继续南下,前往默特莱克,经过大魔术师迪博士的宅邸,再经过福克谢尔,那儿的游乐园绚丽多彩,白天喷泉扬洒,彩旗招展,晚上则到处都是火树银花。货船还将经过白厅——国王每周都要在这儿召开国务会议,再经过子弹塔[20]——用来铸造子弹的灼热的铅水无休无止地滴进烟雾蒸腾的大水缸里。之后货船继续顺流而下——这时,河流已经变得宽阔而污浊,形成一条巨大的弧线向南流去。
这就是莱姆豪斯[21],那个将会失踪的孩子就生活在这里。
他叫托尼·马科里奥斯。他妈妈认为他九岁,但是酗酒损坏了她的记忆力,他可能是八岁,也可能是十岁,马科里奥斯是希腊人的姓,但跟他的年龄一样,这也只是从他妈妈那里得到的一种猜测,因为他看上去更像中国人,而不是希腊人。同时,他还从他妈妈那里继承了爱尔兰人、斯克雷林丑人和拉斯卡人[22]的基因。托尼并不聪明,但他有一种笨拙的柔情,他有时候会给妈妈一个粗笨的拥抱,深情地吻一下她的面颊。这个可怜的女人通常喝得烂醉如泥,无法主动展示这种亲情,但一旦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她也能做出足够热烈的反应。
当时,托尼正在糕饼街的市场上无所事事地闲逛。他很饿,现在是黄昏时分,回家也没什么吃的。他的口袋里有一个先令,这是托尼帮一个士兵送信给女朋友得到的报酬。但是托尼不打算把它浪费在食物上,因为即使一分钱不花也可以弄到很多吃的。
于是,他在市场上到处溜达,在卖旧衣服的、算命的、卖水果和炸鱼的铺子中间穿行。他那小小的精灵,一只麻雀,停栖在他的肩膀上,到处东张西望。趁一个摊主和她的精灵都望向别处的时候,伴随着短促的一声鸟叫,托尼的手闪电般地伸出去又缩回来,他那只缩进松垮衬衫的手里已经握住一只苹果,或者是一把坚果,最后,还拿到了一块热乎乎的馅饼。
摊主发现了,大叫起来,她的猫精灵一跃而起。托尼的麻雀精灵早已飞上了天空,他自己也逃出了半条街,一阵诅咒和怒骂声从背后传来,但一会儿就听不到了。他在圣·凯瑟琳教堂门前的台阶前停下,坐在台阶上,拿出那个还冒着热气但已经变了形的战利品,衬衫上留下了一道油渍。
此刻,有人正在仔细观察他。在他上方的第六级台阶上,一位身穿橙红色狐皮长大衣的夫人正站在教堂门口。这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士,狐皮镶边的帽子下面,一头有光泽的漂亮黑发垂落在肩膀上。教堂可能刚刚举行完一场弥撒,因为在她身后的门厅处透出了灯光,教堂里的管风琴还在演奏着音乐,夫人的手中拿着本镶着宝石的祈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