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2页)
“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毫无恨意。倘若当年不抛弃我,雄尔根本就不可能有如此出人头地的机会。倘若一直跟着他,我也只会让他一辈子受穷。要是知道他来了这里,我一定会去祝贺他的飞黄腾达。可是,他却不清楚我心里的想法,就那样冲了出去,酿成大祸……”
以上是女领班镰田荣子的一席话。
雄尔偶然遇到了三十五年前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对她心生惧怕,因此夺路而逃。可是,实际上却是因为惧怕自己年轻的妻子。这是荣子的分析。雄尔一定是想象到荣子会泪流满面,当面痛斥他的情景。看到自己这位前女友,英子的心里又会怎么想?他更害怕的是这一点吧。假如雄尔是只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情形也许就会完全不同。不幸的是,他带了爱妻一起。之后,雄尔在二人面前试图逃离,结果却昏倒在地,一命呜呼。再加上,此前濑户内海黄昏之际闷热无风的天气,也是对他心脏不利的因素之一。
当然,“濑户内黄昏无风现象”与村川雄尔的死亡之间,应该没有直接的关联。之所以会沿着坡度陡峭、距离长达一百八十米的长廊拼命狂奔,还是由当事人自己的鲁莽判断造成的。假设原因真是撞见了幽灵般现身的前女友,那么这名被抛弃的女子,的确达到了三十五年来的“复仇”目的。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村川雄尔的遗体顺利交接给了妻子英子。妻子将遗体装上一辆趁机漫天要价的包车,离开了这家矗立在风光明媚的海边、有着高级套房和悠久历史的酒店,一路绝尘而去。
——另一边,制药公司的推销员山井善五郎,并不知晓在下面的蓬莱阁里发生了如此大的骚动。不,应该说,他在这场骚动发生之前,就在夫妻二人如愿品尝到美味的海鲜佳肴之际,已经彻底完成了自己的“收藏”任务。
善五郎从高级套房里偷偷拿回了几样“纪念品”,并把它们迅速地塞进了公文包里。他把包上了锁,藏在自己的床下,便站在窗边吞云吐雾起来。他的心里洋溢着满足感。此时向窗外俯瞰,可以看到最后一抹夕照即将消失不见。整个大海宛如人造般波澜不惊,远处的海面上,还残留有一缕斜阳。两侧的山谷间,黑暗已经慢慢爬了上来。
善五郎忽然感到对这间老旧的屋子十分满意。他悠然自得地吸完一支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去享用晚餐。从楼下的斜坡上,可以看见长廊曲折迂回的廊檐顶。长长的廊檐尽头伸入蓬莱阁的侧面,摇身一变成了宽阔的屋顶,在松林之中时隐时现。哈哈,他想到,此时此刻,特别套房里那对男女住客应该正在坡下的餐馆里大快朵颐吧。
既然他们正在下面餐馆里慢悠悠地用餐,自己也该去吃点东西犒劳一下了。善五郎把房门锁紧,来到了走廊上——这房门可是一定要牢牢锁紧的。他搭乘电梯下到了一楼,走进可以望见海景的食堂里。里面有十来个住客正在用餐,基本上都是些中年以上的男士和年龄相仿的女士。大家都在漫无边际地闲聊着高尔夫的话题。
善五郎叫了一杯餐前的兑水威士忌,一个人举杯庆祝起来。这家酒店里的“纪念品”,显然又要为自己的收藏记录添上光彩的一笔了。首先,这些备品可都是明治时期的老玩意儿。个个材质考究,古香古色,精雕细琢,典雅别致,堪称是“文物”了。小小几样备品,也不过就是房间装饰里的极小一部分。把这样的玩意儿摘走,酒店一时半会儿应该还发觉不了。也就是说,并没有妨碍到高级套房里的纪念装饰。因此,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出格的举动。严格来讲,这种行为属于不合法的手段,但从法律上讲,也是很轻度的。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一种犯罪了。他心里感受到更多的,是自己的收藏品越发丰富起来的喜悦之情——只是有一点,他还拿走了一样与众不同的玩意儿。这玩意儿并非什么装饰品,而是滚落在一间厨房模样的小房间里。它个头不大,似乎是某种球根的一部分。善五郎不仅钟情于“艺术品”,也热爱花花草草。尽管每次拿走的都是如同寺庙里的佛具一般的备品,他的眼睛偶尔也会被这些展现出自然美的植物所吸引。于是,他把这只球根也收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善五郎一边留意着价格,一边吃掉了炸虾、牛排,最后喝过咖啡,离开了餐厅。正当他回到房间,打算再来上一支烟的时候,忽听见楼下一阵骚动,人声杂沓。此时,他并没有特别在意。过后,却瞥见一辆救护车沿着上酒店的坡道疾驰而来。
询问过女侍,他才得知,那间特别套房里的男住客因心脏骤停昏倒在地。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时,男住客已经断了气。这让他大呼意外。那位老人在走廊尽头的四方空间里,与和服盛装的女子一同自右向左走过的情景,此刻还历历在目。
善五郎心想,大概是跟女子之间的年纪相差太大,身体吃不消了吧。钱太多了,也是件让人不得安生的事啊。
以他的想象,这只滚落到厨房地板上的球根,也许是老人在旅行所到之处得来的吧。一定是个珍稀的品种。只可惜,个头太小,而且只有一个。很可能是在买回来后,掉了一个在地板上。说起来,水龙头下面的水槽里,还有一摊被打湿过的痕迹。很可能就是在那里把球根洗了一下——善五郎当然不可能知道,英子为了让丈夫服下原产西非的催情剂,曾用杯子在水龙头下接过水。
善五郎回到东京以后,把球根拿去给熟悉花草的朋友看。
朋友也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的球根。外观上酷似大丽花,却又有所不同。朋友猜测说,也许是大丽花科的新品种吧。
善五郎又拿到专业的花店里去,请求对方的指点。
“这个,真是不清楚啊。这种球根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完全不了解。说不定就是您所说的,大丽花科的新品种吧。最近,的确出了很多我们都不太认识的新品种球根。您把它种在院子里,明年五月前后开花了,不就知道了吗?”
这话听上去有些含糊其词,不过山井善五郎还是听从了花店的建议。他认真地保存好球根,在冬天来临时,给它浇水施肥,种在了自家的小院子里。
到了春天,他观察那块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从下面冒出绿芽来的迹象。看不到开花了,他想。也许是因为球根太小,又只有一个,所以才没能发出芽来。
善五郎决定再等上一年,就把它一直埋在土里,再没有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