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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太田先生。沉入湖底的,可不光是农家啊。”素风将自己的视线也停留在了湖面上说道。
“啊,还有什么沉在下面呢?”
“沉在下面的可多了。”
素风仿佛在对着风说话。他眼角堆着眼屎,茶褐色的瞳仁里,视线似乎飘向了远方,一动不动。
“是什么东西沉在下面呢?”
“说不定是龙。”
“嗯?”
“潜龙。这样想,就会越发地感觉神秘莫测了。”素风露出洁白的假牙笑道。
头顶的阳光偶尔从云间投射下来,分成无数道光线,映照在湖面之上。
“啊,翠鸟‘猫’进去了!”
冈垣突然小声叫道,这句话的语意却很难让人明了。只见一只比麻雀体形稍微大一些的水鸟,从水面上猛然腾空而起,展翅飞向了对岸。就在横穿过投射下来的光线那一瞬间,可以看见水鸟身上闪耀着绿色的光。它那长长的喙,显然就是用来叼鱼的。
太田惊讶地望着冈垣的嘴角。冈垣的双眼还在盯着翠鸟飞进的那片森林。湖面上泛起了偌大的涟漪。
“差不多该回去了。有点凉了。”
素风穿着绑绳草鞋的脚向前迈了一步。冈垣好似刚刚回过神来一般,赶忙搀扶住素风。这一次,素风没有推开他。
“老师,我现在去把车开过来,您就在这里等一下。”
冈垣的双手似乎要按住素风的肩膀一般,他转头看向太田。
“抱歉了,麻烦您照应一下老师。”
“好的。”
太田点点头,走到素风身边。冈垣飞快地跑向了汽车停放的方向。
“此人热情倒是热情……”
正当冈垣的身影消失在公路转弯处时,素风撇了一下嘴角。
听到这句话,太田有些意外,转过头望向老人的脸。
“一年多前,他说想当一名小说家才到我这儿来的。可惜啊,还差得太远啊。他掌握的历史知识,也就初中生的水平。对我说过的东西,倒是会认认真真地做笔记,可是又理解不了多少。而且,有好几次拿来五十多页的草稿给我看,写得实在是很难让人满意啊。嗯,努力倒是挺努力的,再有个两三年,兴许能成器吧。不过,他本人倒是盼着能早日进京呢。”素风说道。
“所以啊,他想请我帮忙联系一些东京的大型杂志社,希望刊登他的小说。因为,东京主要的出版社管理层我基本上都认识嘛。以前跟我有工作关系的人,现在都做到社长啦、高层啦、总编级别的了。只要我说句话,回头肯定就能登出来。现在的畅销作家,可全都是那些年轻人了啊……”
素风举出了三四个出名的传奇小说作家的名字。年纪都是五六十岁,当中也有大师级别的人物。
“这些人初出茅庐的时候,都曾经向我讨教过。现在嘛,早都各奔东西,也没什么走动了。当然了,书信来往还是有的。所以只要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就会马上让杂志社刊登我引荐的稿子。不过,要是把冈垣目前写的这种稿子发过去,不仅让人家为难,我自己也颜面无光啊。”
“冈垣在岐阜那边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说是在纺织工厂的人事科,就是负责招收刚毕业的新人的。这家伙要到全国的各个村子里去,招募来年毕业的女高中生和初中生。现在纺织行业不景气,招新也停了,这家伙从去年开始就无所事事了。他自己也说了,在现在的公司里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出头之日。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当个小说家。年轻人嘛,好高骛远也不是不可以,总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虽说我指导得一丝不苟,可这小子还差得远呢。我也是看他实在是努力,才愿意关照的。”
拐弯处传来汽车的声音,素风缄口不言了。
一辆白色的中型车开过来停下,冈垣从车上下来。
“老师,让您久等了……太田先生,麻烦您了。”
冈垣以素风弟子的身份向太田道了谢,又恭恭敬敬地走近这位教自己写小说的师父,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的身体,打开车门把他抱到车内的座位上。
对于冈垣如此尽心的服侍,素风自己倒是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太田也被冈垣邀请搭上了便车,就坐在素风身旁。车上并没有阿元跟随,大概她是把老人托付给了冈垣吧。
“小坂这里不但有小坂车站,还有朝六桥呢。”
素风坐在冈垣驾驶的私家车里,开始向太田如数家珍起来。
“橘南溪的《东游记》里曾经说过,这座桥不论夜里有多黑,一到清晨六点就会朦胧亮起,因而得名。老话说,因为桥下的河床里埋着明珠,所以桥上才会如此明亮。南溪说,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古人认为,地上的光明来源于地下埋的东西。比方说,佐渡金山之所以被发现,就是因为从海上看去,岛上的山看起来好像在发光一样。说是地下的金子成了精,升起来,才产生的光明。“金精”一词也就出自这里。伊豆大仁金山被发现,也是一样的情况。那全都是因为在德川家康手下官至金银山奉行的大久保长安。当时,他还是一名四处巡回演出的猿乐师。因为听一个跟自己同住在三岛旅馆里的男子讲到前面的山会发光,才发现了大仁金矿……”
太田一早就闻到一股异味扑鼻而来,奇臭无比,是从前面的副驾驶位子上飘过来的。那座位上面,放着一只很大的帆布手提袋。太田暗忖道,这应该就是阿元每天要在井边水盆里洗刷的尿布吧。臭不可闻是因为放在手提袋里的尿布上面沾着素风的污物。
可是,就坐在副驾驶座位旁边转动着方向盘的青年冈垣,从背影看正在一本正经地听着素风讲话,似乎对这股臭味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