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七章 身陷摩崖(第2/4页)

原本寂静的山林此刻变得无比热闹。我在心中暗叹,这世间怕是没有几人能像我现在这样,站在群狼之上,欣赏如此动人心魄的奇景。

就在我刚才栖身的洞口,躺着一匹体型巨大的灰白色杂毛野狼,它此刻已经不能动弹。对于动物来说,只有强者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它输给了无邪,就输掉了原本属于它的尊严和地位,死亡是它唯一的归宿。

与狼王一战之后,无邪俨然已经成为新的狼王,我终于不用害怕自己会被吃掉了。满脑子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之后,我居然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呼呼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和无邪住在山洞里。狼群黄昏出去捕猎,夜晚就睡在洞口。无邪压根儿没有打算让我下山,他甚至尝试着让我接受他的生活方式。

第一天,他在我醒来之后讨好地送了我一只兔子——一只被拧断了脖子的血淋淋的兔子。在我忍不住反胃的时候,他努力拔掉了兔子身上的毛,笑嘻嘻地把血肉模糊的兔子递给了我。然后,我吐了……

第二天,在我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一条鱼被悄悄地递到我眼前。那条可怜的鱼翻着白眼,不时地在无邪手上蹦跶两下想要逃生。无邪蹲在地上,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在说:“吃吧,吃完了,夸我吧……”

第三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身边放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浆果。无邪远远地蹲在山洞的角落里,偷偷地拿眼睛瞄我。我抓起一个红色的野果,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他一高兴,便四肢着地在山洞里跑来跳去。

我可以暂时以浆果充饥,却没办法看着无邪继续在我面前茹毛饮血地啃食动物的尸体。最后,在他的允许下,我和他一起出了山洞,捡了些干柴回来,尝试再次生火。

将军府的庖厨,生火用的是燧石,但现在不少偏远的村子里,还会有人通过钻木的方法获取火种。钻木取火的方法我是清楚的,但之前毕竟没有试过,所以那天夜里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我先用石片削了一片干燥易燃的松木,然后指挥无邪用一根坚硬的尖头树枝在木片上飞快地来回转动。不一会儿,木片上冒出一股细细的青烟,我赶紧在钻孔的地方放上一团干草,然后趴在地上拼命地吹气。片刻,干草里冒出几颗火星,火忽地一下点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干树枝放了上去,看着火苗越变越大,我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明快起来。

无邪满脸惊恐地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山林里的动物对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无邪与狼群一起生活得久了,竟也如此。

“别怕,你过来!”我朝他招了招手,但他没有丝毫反应,之前霸气的狼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胆小的狗崽。

“来吧,不会烧着你的。”我拽着他走到火边,轻轻地把他的手放在火焰上方,“你看,是不是很暖和?这样夜里睡觉就不会冷了。”

无邪眨着眼睛看着我,浑身僵硬地蹲在火堆旁。

入夜后,我用篝火给无邪烤了两只山雉,看他恨不得把骨头都吞下去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茹毛饮血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即使将来我不在他身边,他也一定会自己生火驱寒、烤熟猎物。

因为生了火,狼群今夜没有睡在洞口。

雍城尚是夏末,但摩崖山却早已入秋。瀑布旁的那棵参天古树已经换上了它绚丽的秋衣,黄绿相间的树叶在月光和水光的映照下,闪着迷人的银白色亮光。

夜风带着秋的凉意吹起我额间的碎发,我靠着无邪坐在高处的岩石上俯视着山谷中迷人的夜色:“无邪,已经三天了,你说将军知道我在这里吗?你说,他会来找我吗?”

无邪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然后凑过头来,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

明明是他把我劫到这里,但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眼睛,我却生不出半点恼怒:“我没事。你知道吗?我四岁就进了将军府,从将军把我捡回来的那天起,他就是我的全部。我花了四年的时间等他从临洮回来,花了五年的时间学习文字、礼仪、兵法。为了他,我抛弃了原来的自己,我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让他高兴。以前他把我当作孩子,现在他视我为谋士。我不敢说我喜欢他,我怕他会生气、疏离我。如今你把我困在这里,我怕是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想着自己之前的踌躇、现在的境况,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我一天天长大,伍封却对我日渐疏离。他有时会突然看着我出神,被我发现后就冷冷地转开头,不发一言。他同我一起研习兵法、讨论天下大事,他对我赏赐不断、恩宠有加,但我却觉得,我们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缝,而这道裂缝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宽。

这,不是我想见到的未来。

絮絮叨叨地和无邪说了一夜,他虽听不懂却是个绝好的聆听者。有些话憋在心里堵着难受,说出来便觉得松快了许多。

可是,一夜倾诉的后果是我吹了冷风,昏沉沉地发起烧来。前日里受了惊吓,之后两日又不曾进食,所以这一病来势汹汹。到了第二日,喉咙疼得冒烟,人也变得迷糊了。

白日我躺在火堆旁边,昏迷之中不知道被无邪灌下了什么,满嘴的血腥味让我几近作呕,但可怜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通通咽了下去。咽下去没过多久,肚子里就绞成了一团,痛得我缩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身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

“无邪,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见我痛成这样,无邪也吓坏了。他在我身边焦躁地转来转去,后来干脆拔腿冲了出去。

“你……你回来!”嘶哑,破裂,我现在的声音怕是只有自己能听见了。

不行,如果再继续这样待下去,我一定撑不了三日。我从火堆里取了几根烧着的树枝,强撑着岩壁一步步往洞口挪去。平时不到十步就走完的距离,这一回却走了许久,而且每走一步,我都觉得身体无比沉重。好不容易扒着岩壁出了洞口,额头的冷汗都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时间在我身边飞快地流逝,等太阳升到中天,我才勉强在溪水边生起一堆篝火。等火烧得旺了,我又连走带爬地用树叶装水将它浇灭。此时恰好无风,烧红的树枝一碰到冰冷的溪水,就发出吱吱的声音,一股黑色的浓烟终于从火堆里升腾了出来,直上云霄。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是哪里?

山洞不见了,瀑布不见了,入眼的只有望不到边的浓雾。置身浓雾之中,我仿佛身临幻境,身下已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一片柔软的灰蓝色的草地。身下的草儿九叶成株,每一叶上又长满了细细的银白色绒毛。此时,明明没有风,亭亭的九叶草却在我的注视下轻轻摇摆,身姿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