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九章 夜游教坊(第3/4页)

“那兰姬的舞又是哪一种呢?”

“兰姬之舞不在此两者之列,依我来看,倒是一种至情至性的舞蹈。”

至情至性……当日听完瑶女含泪所唱的《子衿》,我满腔的感动也无非就是这四个字。

“你在想什么?”公子利见我出神,凑过脸来问。

我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这张俊逸的脸庞,抿嘴一笑:“公子想来定是不少女子心中的良人,身在高位却懂‘情’字何物。”

公子利俊脸一红,拉着我的手无比激动道:“这世间,利只求一人的倾慕。”

我怕他继续说下去,忙抽出手来,看着楼下大堂道:“下面有人来了!”

公子利收敛了神色,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正厅里鱼龙般地涌进来许多人。白衣飘飘的文士、褐衣甲胄的军士,还有几位衣着鲜丽的贵女也在婢子的陪伴下缓缓落座。

“奇怪,今日天色尚早,为何来了这么多人?”公子利狐疑道。

“不管为什么,幸好我们来得早。”我微微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楼下热闹的厅堂。

“你现在怎么不恼了?”

“反正都来了,你又把师越和兰姬说得那么好,我怎么也得见识一下这世间至情至性的舞蹈啊!不过,待会儿若楼下挤满了,可会有人上楼来?”

“放心吧!这里是乐工们平时堆放乐器的地方,没安排座位,别人自然不会上来。”

我环顾四周,发现垂帘之外的确放了一排编钟、一摞破旧的鼙鼓和一排系了五彩丝线的竹笙,而公子利所说的“后门”就藏在我们右手边的角落里。他安排得这样妥当,我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楼下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身着各色纱裙的美人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须臾,一连串的鼓点响起,只见两列身着月白色轻纱舞衣的少女穿过珠帘鱼贯而出,于红色鼙鼓之上婀娜起舞。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歌舞场面,忍不住探身想看得更真切些,可没想到,这一看,却把自己吓得头皮骤麻。

太子绱!他怎么也来了?!

楼下,金冠墨衣的太子绱带着一众随从坐在厅堂最好的位置上,左拥右抱,正喝着美人递到嘴边的酒。公子利这会儿也瞧见了他,于是拍了拍我的手,轻声道:“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再伤着你。”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叹。暂不论太子绱现在还想不想杀我,光是被他看到我与公子利坐在这暧昧的垂帘之后,就不知道会有多少难听的话。但现在,我连师越和兰姬的面都还没见到,实在舍不得离开。

正在我踌躇为难之时,厅内的烛火突然暗了下来。一连串琴音从黑暗中流泻而出,如珠玉相击,如溪水泠泠,空灵悦耳之声让人仿佛徜徉于青山绿水之间,忘尽忧愁。忽而,琴音一转,曲调变柔,恍惚间仿佛又见千万朵空谷幽兰在眼前瞬间开放。

听客们如痴如醉之时,只见一绝世佳人朱红色华衣裹身,端立于一面黑色鼙鼓之上,由四位清秀少年抬至正厅。她三千青丝束在头顶,盘成高髻,髻上斜插一枚紫琉璃兰花形梳篦,露出白皙滑润的脖颈和两寸令人浮想联翩的裸背。

这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兰姬?果然艳绝天下!莫说是底下的一群男人,就连我都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只见那兰姬轻移莲步,迈上正厅的那面大鼓,灯火之中,她身后宽大的裙摆上丝绣的上百只斑斓彩蝶亦随着她的脚步飞上了巨大的鼓面。琴音在此时突然加快,兰姬曲腰一旋,身上的华袍霎时飞了出去,落入看客群中,引起一片骚动。

黑色鼙鼓上的兰姬,掩唇娇笑,旋即用左手广袖舞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柳腰轻折,右手妖娆旋转而上。轻跃,旋转,她的每一次落地都让鼓点与琴音配合得完美无缺,袅娜的身姿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将所有人都拖进了她制造的梦境里。

一舞结束,烛火又是一暗,再亮起时,大鼓上的兰姬已经不见踪影。刚才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我们这些看客心中的一场美梦。大厅里一时叫好声不绝于耳,我此刻也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也跟着大叫上几句。

“公子,你说兰姬还会再出来吗?”我两眼闪闪地望着公子利。

公子利笑道:“即便观舞者是王公贵胄,这郑女兰姬每晚也只跳一曲。”

“啊?”我难掩失望之色,可见楼下众人依旧推杯换盏,又问,“既然兰姬不舞了,那为何大家都还坐着?”

“除了兰姬之外,南方楚女所舞的《楚腰》也是一绝,你看了肯定也会喜欢。”公子利一边说一边转头去查看楼下的太子绱。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发现太子绱的位置空了。

“太子人呢?”我话刚出口,就看见对面的台阶上,太子绱正拥着两个美人,带着三名侍卫,摇摇晃晃地走上来。

“公子,我先避一下,待会儿在乐坊后面的路口等你。”我心头一紧,拿起蒙纱斗笠,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右侧的小门前,开门躲了进去。

唉,这阴暗的小楼梯也不知通往何处。我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走了半晌才看到光亮。光亮处十多个妙龄少女正在排队整装等候出场,而兰姬就立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纤手抚鬓,低头沉吟,饱满圆润的额头中央一抹淡淡的朱红,似是画了一朵兰花。

“臭丫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换衣服去!你们这些楚地来的下贱坯子,什么时候才能比得上兰姬?!”

我四下看了几眼,心想,这老妈子难道是在叫我?

我与这些少女年纪相仿,此刻又站在黑乎乎的角落里,这管事的老妈子怕是认错人了。

“说你呢!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把衣服给我脱了!内衫,内衫,你给我快点!”老妈子扔了一套衣裙给我,然后一脸不耐烦地盯着我。

我怕她着急了会走过来扯我,只好转身解了束带,脱了外袍,慢吞吞地穿上了与舞伎一样的桃粉色短袄襦裙。

那老妈子见我穿得差不多了,转头又去催促、教训其他姑娘,我趁机寻着了门跑了出去。

可怜这一套舞衣不仅料子单薄,还露了一大截腰肢在外面。我扶着外墙走在黑乎乎的巷子里,冻得浑身发抖,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和斗笠居然都落在了里面。

我抱紧双臂躲在一棵大树背后避风,心里一刻不停地咒骂着可恶的太子绱。

过了一刻多钟,远远地从巷子口走来一个女人。我往树后缩了缩,不想让自己的样子吓到无辜路过的人。

可随着那人越走越近,我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