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掩泣空向(第12/13页)
锦书愈发朝帘子里缩,以前听说过那些勾栏胡同骗清白女孩儿做粉头子用的就是这招,她再傻,也不能平白跟着陌生人走。胡乱甩着手说:“您真认错人了,我没有姐妹,不是什么舅爷。”
那丫头收回手也不恼,插着腰说:“您真是的,我们奶奶见天儿念叨您,您转脸就把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锦书露出小半边脸,问:“你们奶奶是谁?”
“您想知道啊?”那丫头狡黠一笑,“想知道就跟我来吧!反正我知道您的大名,您复姓慕容对不对?”
那张告示上八成有她的名字,知道名字也没什么。她摇头讪讪地笑,“我原说您认错人了,我不姓慕容,真的!”
那小丫头干瞪眼,跺了跺脚说:“您真是根儿嚼不烂的犟筋!这样吧,我就和您说道说道我们奶奶,您一听就明白了。我们奶奶娘家姓向,出嫁前在宫里当过差,出宫后嫁到后海厉家了,姑爷是上虞处的侍卫。我们奶奶闺名叫向苓,值上的姐妹管她叫苓子,这下您想起来了吧?”
锦书啊了一声,心里一阵狂喜,这当口竟然遇上苓子了!她连忙钻出来,朝前门楼子下一看,一辆蓝卡啦油泥帐顶的马车前站着个小媳妇,穿着宝蓝盘锦镶花裙,手里捏着块织缎手绢,正冲她挥手,那眉眼样貌,果然是苓子没错儿!
“小舅爷,快走吧!”那丫头拉起她的手就跑。
苓子转身打起车帘,等她们走近了,麻利儿把锦书塞进了车里,自己随后上车,这才笑嘻嘻地说:“徒弟,什么时候长心眼儿了?死活不肯来,叫我好等了半天!”
“真巧!怎么这会儿遇上了!”锦书低头说,“我这狼狈样儿,又叫你瞧见了。”
苓子掩着嘴笑起来,“得了,我跟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有这样的胆色。”她说着,泪盈盈的探身搂住她,“你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一定是没法儿活下去了……”
两个人搂着,好一通的哭,又怕叫外头人听见,只得压抑着。锦书擦着眼泪说:“你过得挺好吧?看看都富态了。气色也好,我料着婆家待你不错,都受用到脸上了。”
苓子嗤的一声笑了,“你是变着方儿地说我胖吧?婆家好不好是后话儿,他老子娘看得开,早早就分了家,小家单过,比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天天为柴米油盐缠斗的好。”给她整了整衣领道,“别说我,说说你自个儿。你在宫里受了多大的委屈,怎么想着要逃出来了?是皇后娘娘不依不饶吗?还为那镯子的事儿给你穿小鞋?”
锦书摇了摇头,“不是的,那事儿早过去了,挨了两板子,后来太子爷把我给救下了。我也不知打哪儿说起,前头为那玉堂春镯子,我怪对不住你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可巧今儿遇上了,我好歹要和你赔个罪。”
她说着要起身行礼,苓子忙把她按住了,“快别这样,咱们姐妹的情分明摆着的,你要这么的就见外了。谁也没想到皇后主子在这上头做文章不是?横竖她要整治你,哪里找不着由头呢!太子爷倒是个有心人,他对你也算有情义的,那你这趟出来没支会他一声?怎么闹得全城戒严了?”
锦书嗫嚅道:“我和太子爷不能怎么样,昨儿放了恩旨,他指了婚,年下就要完婚了。”
苓子恍然大悟,敢情这是没了着落,心灰意冷了才出逃的。遂叹了口气道:“我原就说,你两个要有个结局怕是难,没想到真说中了。太皇太后怎么说呢?老太太总归是顾着大局的,八成也难为你了吧?你这会儿还在敬烟上?”
车外马蹄声踩踏在青石板上笃笃地响,锦书只觉心思烦杂,她皱着眉头靠在苓子肩上,心事也不瞒她,齉着鼻音儿说:“我到御前了,在尚衣上当值。这回是跟着万岁爷出来遛弯,我瞧准了时机趁乱逃出来的。”
苓子听了脑子里混成了一团糨糊,侧着头喃喃,“怪道呢,我说你怎么出宫门的,原来是陪万岁爷出来的!多亏了我今儿回娘家去,要不你可怎么办?出不了城门,也没法儿打尖儿住店,各处客栈驿站都有护军挨家挨户盘查呢,难不成还在破庙破芦席下过夜?明儿天亮又怎么样呢!”
锦书愧疚道:“我不能连累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向你姑爷交代?”
“那不碍事,他是个好人,也明白事理,和他说说让他想法子,爷们儿总比咱们路子野。”
说话马车停下了,外面丫头打了帘子,笑嘻嘻地说:“舅爷,到家了。”
锦书知道她拿她逗趣儿,不由红了脸,苓子啐了口道:“烂舌头的小蹄子,再油嘴仔细我打你。”一边携了锦书的手说:“到了,小门小户的,你别嫌弃才好。”
“你拿这话臊我呢!”锦书抿嘴一笑,“好坏不论都是自己家里,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还稀图什么!”
这是个倒座的二进四合院,院墙后头还连着建了个小院子,算下来也有一二十间屋子。夕阳斜照着院里的鱼缸和石榴树,瞧得出这是个殷实之家。
抄手游廊上收拾花草的使唤丫头和老妈子都过来见礼,苓子只道:“这是我娘家堂弟,外省上来应试的,回头收拾好酒菜,等三爷回来就开席。”
手底下的人应下了,蹲了福又都忙去了,锦书冲苓子笑,她嫁了个好人家,她真心的替她高兴,“多好的小日子啊!你一定是咱们姐妹里头福泽最厚的。”
苓子拉她到炕上坐定了,又吩咐人打水送换洗衣裳来,才说:“那可不一定,你别说,我觉着你前头苦,后面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你和我说说体己话,你这回是为什么出逃?到了万岁爷身边,照理是没什么委屈可受的了,我知道万岁爷待你也不寻常,你何苦出来受这份罪?弄得现在东躲西藏的!我打量护军这势头,恐怕不找到你誓不罢休。万岁爷这回是铁了心了,恐怕明儿九门得封了六门,你能上哪儿去呢?外头的世界未必比宫里好,你擎小儿又在内城里养大的,出去了我也不能放心,我瞧你还是在我这儿吧,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
这是客气话,暂时的避难或者可以,常住就没有道理了。她知道苓子真心为着她,可她如今嫁了人,万事也得顾及姑爷,自己又不是带了金山银山的香饽饽,穷亲戚都有人嫌,何况自己是这么个境况!她一味地摇头,“我既然出来了就得出城去,我要上保定去!我父母兄弟都葬在那里,十来年了,我没能去祭拜过一次,日里夜里地想着念着,这回就是死,我也要去碑前磕个头!”
“那道儿可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苓子拿着篦子给她梳头,嘴里嘀咕道,“你啊,旁的没什么,就是死心眼儿。我本不想说什么规劝你的话,可要是留在宫里,太子爷就算迎娶了太子妃,他心里装的还是你。等将来他御了极,你们有的是厮守的时候,何必要逞一时之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