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遗钿不见(第2/13页)
“主子,您这是要冤死我么?”皇后喉头直发哽,眼前这人哪里还是从前举案齐眉的丈夫?简直就是个索命的冤家!这趟锦书一走,竟把他的魂也带走了,连脸面都不顾了,国事不问,动用京畿守卫满世界找人,闹得朝廷军机里沸沸扬扬的。看来她盼着锦书消失平息事端的愿望落空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如今夫妻成了怨偶,就凭着他眼里的恨,她还奢求什么!
皇后垂手站在龙凤呈祥流苏帐幔下,朱红的抱柱映红了她的半边脸。她抬高了下巴,竭力维持她的骄傲,缓声对皇帝道:“您知道锦书这丫头主意大,她要是不想走,靠我三言两语能打发吗?您如今是欲加之罪,奴才也无话可说。只是您想过她为什么要走吗?她原本和太子好好的,是您偏要横插一杠子,弄得他俩有情人难成眷属,错都在您,您知不知道?锦书爱的是太子!是太子!您横刀夺爱,还给太子指了婚,您硬生生拆散他们,她恨你,没了指望,还留在宫里做什么?不走,难不成还做您的禁脔?”
皇后的话把他的心捅出了个血窟窿,他知道!都知道!每个人都怨他,他们都憎恶他!
皇帝恼羞成怒,他堂堂一国之君,要干什么还轮得着他们指指点点吗?他一把抓住了皇后的衣领,皇后本就单薄,叫他手臂一抬,就像拎只鸡仔子似的拎了起来。他怒到极处反倒镇定下来了,眯起眼道:“你别想混淆朕的视听!大道理用不着你来说,你只要把她的下落老老实实告诉朕。她一个姑娘家没出过帝都,能躲到什么地方去?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突然又是一激灵,上天入地找不着,莫非遭了黑手吗?他呆怔着,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皇帝撒开了手,他看着皇后,眼里的蔑视毫不掩饰。他说:“皇后,朕素来敬你,也信得过你,你不要做什么有损夫妻情义的事才好。锦书在朕心里的分量,朕多作掩饰也无益。既然到了这份上,朕不妨告诉你,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她安然无恙,那么大家太平,倘或她有个三长两短,届时再大动干戈,大家脸上无光。”
皇后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这是威胁她吗?大动干戈?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也不必拿这个来吓她!她淡淡一笑,“万岁爷,您是大英天子,眼下为一个小丫头神魂颠倒,传出去多叫百姓齿冷啊!奴才垂髫之年嫁进王府,和您做了十六年的夫妻,奴才待您,是天地可鉴!人都说夫妻本是一体,您这样对奴才,不会觉得疼吗?不会良心不安吗?”
皇帝漠然转身,“你原是朕的臂膀,谁敢动你分毫,朕自然是痛彻心扉的。可一旦这臂膀上长了坏疽,累及了性命,要割,要砍,朕也在所不惜。”
皇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噗噗落进脚下的芙蓉毡子里。她是他的臂膀,锦书却是他的命!只要能保得住命,他就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是不是这样?
他要走了,她陡起惊觉,他这一走,下次再见会是怎样一副局面?皇后慌忙抱柱他的腰,贴着他的后背哀求,“皇上……澜舟,咱们以前多好,您都忘了吗?锦书既然走了就由她去吧!您心里有她就请放她自由,我看她日日在这宫里煎熬也不是长久的方儿。或者她远走天涯才能有一条生路,别再找她了,这是为她好,也为您好,您听我一句劝吧!”
皇后母仪天下,一向都是端庄稳重的,从没有这样忘情失仪过。皇帝不是铁石的心肠,他还记得那个挺着肚子站在梅树底下送他出征的身影,他虽不爱她,却有满心的感动,发誓等将来取了天下,一定封她做正宫娘娘,再不叫她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他登基御极,睥睨天下,她成了整个大英最尊崇的女人,命运却和他们开了个玩笑。锦书出现了,她把纯净无波的世界搞得一团糟,到了今天这一步,再说怪谁还有什么用!他成了个半疯,陷进了泥沼里,再也不能出来了。
皇帝慢慢解开她的束缚,回身哀戚地看着她,“朕撂不开手,朕是平常人,也有七情六欲。朕不过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你又何苦为难朕。”他注视她,嘴唇抿成一个凉薄的弧度,顿了顿方道,“朕来问你,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罢了,朕不信翻遍四九城找不着她。”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坤宁宫,只留下瘫坐在地上的皇后,对着棂花扇门泪流满面。
皇帝回到乾清宫,九门提督查克浑已经在门上候着,远远飞奔过来打了个千儿,又紧走几步上前来,垂着手恭恭敬敬叫了声“主子”。
皇帝看他那样儿就知道还是没有头绪,这查克浑是南苑王府的家臣,早年也立过赫赫战功,如今过上了安稳日子,愈发的不成器了。
皇帝冷冷看他,他弓着身,大约是有些惶恐,手在土尔扈特腰刀的刀柄上不停的捏放。
“怎么样了?”皇帝径直往汉白玉台阶上去,眼角瞥见他跟在一旁,又问,“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查克浑道:“回万岁爷的话,自打庄王爷说的马找到之后,奴才在那家客栈附近细细地盘查,问到取灯胡同,有个汉民婆子说,是有这么个小后生和她打听过出城的事儿,她指了东直门给她,后来人往羊尾巴胡同去了。”
皇帝忙回过头来问:“就她一个人吗?”
查克浑道:“是,锦姑娘是独身一人,身上还穿着出宫时候的衣裳,那个汉民婆子看得清清楚楚的。”
要出城去,光凭她一个人能往哪儿去?皇帝说:“把画像发到城里各处租车铺子去,但凡看见相像的人,先别问出处,一律扣留下来,只要留住了人,回头给重赏。”
查克浑应了个“嗻”,“奴才往各门上加派了关防,进出城要衙门签办的良民文书,奴才料着,锦姑娘就是插翅也难飞出铁桶一样的北京城去。”
皇帝瞥了他一眼,“光说不练假把式,人在城里总有露头的时候,要是叫她出了城,查大人,你的阳寿就到头了。”
查克浑打了老大一个寒战,讷讷道:“奴才省得,奴才一定拼尽全力,不敢有负主子圣望。”
殿里燃的安息香叫人头疼,宫里原有定制,什么时辰点什么塔子,眼下已近亥正,到了安置的时候,按着常规是该人定了,可人能定下,心却定不下来。他像架在火上烤似的,焦躁得没了边儿,对侍立在书架前的长满寿斥道:“怎么没眼色?多早晚有正殿里点安息香的规矩?还不撤了!”
御前的人吓得直抽抽,手忙脚乱地把铜香炉搬了出去。查克浑惊出一脑门子汗,偷着觑了眼天颜,闷声道:“请万岁爷息怒,奴才请万岁爷的示下,明儿中晌要是再没信儿,请万岁爷准奴才挨家挨户的盘查。先前只查客栈酒肆和车马驿站,万一锦姑娘留宿在百姓家里,岂不白浪费了时候?奴才知道主子不愿扰了平民的清静,可眼下还是找着姑娘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