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纪事之我主沉浮 第四卷 万叶千声皆是恨 第三十六章 相争尘埃定(第2/3页)
“一个是孙忠。每当我看到你,就会想到你是他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就会想到他现在所拥有的宁静温馨的生活是我永远都不会拥有的,所以,我不喜欢你。”她紧盯着若微的眼睛,这双眼睛有三分像年轻时的他,那是一双能够让冬日回春,雪融冰释的眼睛,就像是星星在夜空里微笑,清新单纯,明朗干净。
对上这样的目光,你会被这里面传递出来的温柔牵绊得牢牢的,不管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我知道,我曾经在我爹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幅画儿。那上面的女子不是我娘。入宫以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被我爹一直珍藏的那幅画上的人是你。”若微紧盯着张太后说道,“只是我后来常常疑惑,你与那画上的女子虽然长得极像,可是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同。”“你说,他藏着我的画像?”张太后跌座在宝座上,心事如潮,往事历历在目,想不到他竟然画了自己的肖像珍藏在身边,那就是说他没有忘记自己。不一样?若微口中所说的不一样指的又是什么?她猛然惊醒,“是的,我老了,我们初识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四,他画的该是未到及笄之年的我,你自然觉得不像。”“不。”若微摇了摇头,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其实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画上的人立于梨树之下,绿叶白花衬着那女子娇俏可人,然而最动人之处是她脸上的笑容,笑得那般清纯,纤细的身姿、小小的脸庞略带稚气,就像一树梨花在喧嚣的尘世如同世外仙姝一般圣洁宁谧……”“他画的是我们在进香山路上初逢时的情景!”张太后陷入了回忆,脸上又浮现起和他初遇时的那种娇羞慌乱,因为迎风而舞的一方素帕,让她和他在梨花深处不期而遇,纵然是欲休还顾,到头来还是人花相映,彼此折服情根深种。
“就是这份神情,就是这样的笑容。只在画上,只在我爹的记忆中。”若微呓语着。
“那他为何不去我家提亲,我等了他整整两年。”她脸上的神思追忆不见了,瞬间换作幽怨与冷峭峭的寒意。
“内中详情若微不知。可是若微知道,我爹才富五车却甘于平淡,终生寄情山野不问世事,不入仕不求财,这样的淡泊性情,太后其实未必会真的喜欢。”她说得如此直接,如此任性,还带着稍许的孩子气。
果然,太后的脸色变了又变,“你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太后说了您之所以恨我是因为两个男人。
若微现在知道了其中一个是我爹,那另外一个呢?”若微也冷了脸直接顶了回去。
太后没有说话,伸手指着若微头上的凤冠,“你竟然带了它来炫耀。炫耀你有一个多么宠你爱你,为了你不惜屡屡破坏祖制的夫君吗?”若微仿佛懂了,她的凤冠是十二龙九凤,远远超出了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钦定的规制中的九龙四凤。
是的,这是朱瞻基为了向世人展示作为帝王,作为男人他一直坚守的誓言,也是他们爱情的明证。
她带着它,不是为了炫耀,只是为了坚定。
这份坚定,她知道太后不会懂,她也不屑去辩驳。
“因为瞻基?”她问:“您居然在嫉妒?嫉妒您自己亲生的儿子把爱全都给了我?”“糊涂!”张太后铁青着脸,“若是瞻基对你的爱能发乎情止于礼,万事符合规矩,母后只会替你们高兴。可惜不是,从瞻基爱上你的那天起,他就在破坏规矩。一次又一次,如果没有你,不管是当太子还是做皇上,他都会更出色,也更有成就。因为你,他让我失望,让全天下失望,更让永乐大帝成祖爷失望。我们如此精心栽培的皇上,文治武功俱全,可惜只励精图治了短短十年,还没有亲眼看到大明的中兴,就撒手而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样的指责,若微想辩,因为她担不起,可是张太后面上的神色如此郑重肃穆仿佛从她口中说出的都是金科玉律,若微又无从相辩。
“你已经毁了一个皇帝,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把我的孙儿引上歧路。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其一,你自殉先帝,我会彰表你的德行,让你走得风风光光。太子明日就是新君。”张太后冷冷的,话如寒冰。
“我不会死,瞻基也不让我死!”若微稍稍有些犹豫,比起那些有名无实的后宫妃嫔,若说殉葬,她真的应该当仁不让,可是一想到祁镇,她实在不放心,所以容不得她多想,立即顶了回去,“襄王不是宋太宗,做不出那样凶狠残忍的事情来。所以母后就不要想着兄终弟即了,祁镇也是您的亲孙子,您就真的忍心违背瞻基的意思?您是知道的,瞻基从懂事起就肩负着扞卫东宫荣誉的责任,小小年纪就要卷入赵王、汉王与父皇的夺嫡之战,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如今您忍心让他的遗愿落空吗?”“瞻基?皇上的名讳就是这样被你呼来唤去的吗?”张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颓然地靠在龙椅之上。
是的,今夜她也破了规矩,为了与若微对峙,居然选在这乾清宫大殿上与她做最后的对决。
曾经为了先声夺人,她想过要抢下太子,不让她们母子见面。
可是她竟单衣跪在仁寿宫门口,这样的惊人之举让她无从应对。
她也曾从了胡善祥的建议,命人在她的膳食中下毒,想不到被她发觉了,还不声不响的让肇事者死在了自己的仁寿宫花园里。
每一步都是处心积虑,可是每一步都输于意料之外。
因为若微做事太不合常理了,让她防不胜防。
越是如此越让她不能心软,于是她板起面孔冷冷说道:“第二条路,也是唯一一条两全的出路。明日在这儿,祁镇仍是新君。而你,幽居于南京旧宫,在皇上成年前不得与皇上见面,后宫事务由贤妃代理,不管是前朝政事还是后宫事务你均不得染指。”“您在说什么?”若微愣了,她显然没有想到太后会出此下策。
这是要将自己赶出皇宫吗?出了皇宫,她真能让自己活下去吗?这显然是一步缓兵之棋,若微的心猛地抽搐起来,姜还是老的辣呀。
“若是我两个都不选呢?”她问。
“不选?”张太后盯着若微的眼眸面上阴晴不定,“还是想一想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明日辰时三刻前派人来回我。再晚了就来不及了。”张太后说完凤袍一抖就翩然离去了,只留下若微一个人站在寂寂的大殿中,她细细地凝视着殿中的陈设,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朱瞻基昔日的浓情蜜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两人相依相偎在一起的情景。
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而是曾经拥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