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酒肆(第2/4页)

杨继宗与袁彬在屋角的桌边坐了,叫过酒保来,先要了馒头和熟肉、菜蔬。酒保说有刚从平则门外凿冰打上来的鲤鱼,袁彬就让收拾了烧上一条,又要了一坛说是家酿的黄米酒,要等客人来了再上。

两人吃着馒头,不一时方天保就引着一人进来了。见那人四十来岁,生得白白胖胖,倒像个富家员外。柜台后面掌柜的显然与他颇熟,见他进来连忙拱手,“王头儿今天有空到小店来!”

那牢头只随意抬抬手算是回礼,见方天保引他到屋角一桌,却抢上一步,对着袁彬纳头便拜,一面道:“小人王甫仁,给袁大人叩头。”

袁彬不知他是什么路数,赶忙也跪下一膝,用力将他扶起,“王兄客气,岂敢,岂敢!”杨继宗也只得站起来深深施礼。又谦让了半晌,大家才算坐下,杨继宗让酒保把鱼和酒全都上来。

方天保道:“这位王兄是西城兵马司的主牢,在京城中小有名气,为人仗义,我们捕行的弟兄可谓是无人不晓。”又对那王甫仁说:“这位就是我刚才说到的袁长官,这位是杨公子。我们正好在这边闲游,到了阁下地面,他们两位都想要结交王兄。”说完就把酒都满上,“新春佳日,能与王兄共饮几杯,也是一大乐事。”

王甫仁道:“几位实在客气了。想袁大人当年曾在瓦剌为太上皇保驾,出生入死,天下谁人不晓?我王某人今日能够识荆不说,还能与袁大人一桌喝酒,真是三生有幸,也要谢谢方大哥栽培。”

杨继宗见他对袁彬的尊重超乎寻常,感觉有些怪异,就试着插话道:“袁兄的孤忠大节,确是无人不赞,只可惜天道不公,至今未能得到应有嘉赏,倒是有些叫人寒心。”

王甫仁道:“天道总是至公至正的,以小人之见,袁大人现在不过是一时坎坷,用不了多久,定会贵不可言,到那时小人免不了也要沾一点袁大人的光。”说着又起身向袁彬敬酒,一副媚态。

袁彬被他说得颇不自在,杨继宗倒似有所领会,说道:“想不到这位王兄倒是胸中有乾坤之人。王兄你看袁长官何时可以转运?我们都好附骥。”

王甫仁已经喝了几碗酒,又见几人都对他甚是客气,不觉有些飘飘然,“我一个看牢房的,哪有什么肚里乾坤。但我听人说,古人传下来有个《推背图》,上面就有预测。”

“这《推背图》学生倒也见过,不知是怎么预测的?”

“《推背图》的第三十象,公子可还记得?那谶中所说的是:

半圭半林,合则生变,石亦有灵,生荣死贱。

颂中所言则是:

缺一不成也占先,六龙亲御到胡边。

天心复见人心顺,相克相生马不前。”

听他这样说,连袁彬和方天保都有些愣了,都问:“这些有什么解说?”

王甫仁把身子几乎趴在桌子上,凑到袁彬脸前,神神秘秘地说道:“半个圭半个林相合,不正是土木两字,说的岂不正是土木之变?‘缺一不成也占先,六龙亲御到胡边’可不说的是太上皇御驾亲征,被那也先得了手?”

这样一说,连杨继宗也觉有几分道理,不由点头。

“这说的还都是前面已经发生过的事,最后这两句最为要紧:‘天心复见人心顺’,说是要天心复见……”又向四下张了一下,才说,“何为天心复见?难道不是说太上皇他老人家就要重登大宝吗?”

杨继宗摇头道:“这却有些牵强。”

“怎么牵强?近来街坊上都已经传遍了,说是皇上御体欠安,还不是一般的欠安,天心复见可不就在眼前?再说那最后一句,‘相克相生马不前’,当今景泰皇上改元正好是在庚午马年,可不是说当今皇上与太上皇虽然本来相生,到头却又相克,而当今这个马年皇上却难向前行走了。”

“想不到阁下对于数术推演还有如此精深造诣,学生实在佩服得紧。”

“我哪里有什么造诣,不过跟人学舌。只是在下以为这《推背图》上说的,可算千真万确,不能不信呀。”

“那么王兄是听什么人所讲?”

王甫仁有些犹豫,但见袁彬对着他微笑点头,身上有些酥麻,低声道:“是本司的一位上差,姓史,是我们西城兵马司的吏目。他是贡生出身,甚有学问,为了司中一些特殊事宜才告诉我这些。我想太上皇一旦归位,袁大人不是立时就要飞黄腾达了吗!”

王甫仁的这一句话倒让袁彬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低声嘟囔道:“上皇之事,需要宫中朝中细心安排,岂是我等议论的。何况当年侍候上皇,本为臣下的分内之事,本不图后来回报,些微小力,哪里就会飞黄腾达?”

王甫仁自然不信这话,仍然是一意阿谀,又端起酒来要敬袁彬。杨继宗得空才在旁插言道:“以王兄的推断,袁大哥将来定会大展宏图。但不知那位史吏目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消息?”

王甫仁仍然神神秘秘,“依在下猜测,史吏目虽然有些学问,却也未必就能解开《推背图》里面的谶语。听他的话茬儿,倒是从朝中一位大佬那里听得的这些。他还跟我说,大佬们正在着意安排,以上应天命,因此才——”说着又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才让在下也要参与其中。说是过些天大事成了,在下也有拥戴之功,总要混一顶纱帽戴戴。”

“阁下大才,声望又是京城里皆知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只是这样大事,却不知阁下如何参与?”杨继宗轻轻摇头,似乎有些不信。

王甫仁不觉间已经喝下了大半坛酒,白脸变作了红脸,颇不服气地说:“我虽不能参与机务,这兵马司的大牢可是掌握在咱们手里。史长官前日拿了一个老头子,说是极为要紧,放在我那里,又不能走漏风声,又不能刑讯逼供,只好先关在后院里,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说是此人就关系着大事一件。”

三人听到这里,眼睛不由都闪亮起来,却又装作无所谓。杨继宗道:“这倒奇了。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要紧,莫非他是皇亲国戚?可皇亲国戚又如何会让你们兵马司的人逮了呢?”

“皇亲国戚看来倒也不是。这两天我也和和气气问过他,他却并不说自己的身份,只说叫人陷害了,要找长官说话。我们司的指挥、副指挥只怕根本不知此事,吏目又不出面,哪有长官和他说话。倒是不知从哪里来了个书生,也不知是个秀才还是举人,和他说了半日,又要纸墨,好像是写了书子拿去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杨继宗看了看才道,“不怕得罪,那个书生身形相貌倒是与杨公子有几分相似,只是他说的江南口音,与公子不同。”